想要冲出去和毒贩拼命，却被父母和亲戚硬生生拿绳索绑在了桌子底下的孩子，就因此成了毒贩灭门暴行中唯一的幸存者。
但报复心极强的豺狼倘若不消除干净，就势必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见证了毒贩的残暴之后的乾家人搬到了更遥远的村落，可乾家同毒贩的矛盾并未此消失。
灭门之后，是屠村。
那是乾天亦被毁掉的第二次人生。
青年不语，他轻轻别开了脸。
他忆起在执行任务临行前和老局长的谈话。
洪酊苍老却依旧有神的眼睛中闪过不满，他将视线从手中的支援小队备份文件上移开，语调严肃。
“慕光，你知道这次负责领队的孩子是谁吗？”
青年神色如常，反问道。
“你要改吗？”
洪局看出了青年心中所想，他将手中的文件放回桌上，深深叹了口气，神情庄重。
“慕光，你要想好，这孩子和你之间说是血海深仇都不为过……”
青年垂眸看了那文件照片上意气风发呲着一口鲨鱼牙的年轻小队队长一眼，答非所问道。
“我想要知道十七年前灭门案中更详细的情况。”
………
老局长抬起脸来，他注视着面前一身黑衣，肤色苍白的青年。
“你们很可能会在任务执行过程中碰见……”
洪酊盯着那双黑棕色的眸子，缓了缓，才道。
“就算你真的不想影响他的事涯，并且自己一定要参加这个任务的话……也起码要把真相告诉他。”
慕光忽然笑了，他问。
“真相？他还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接任队长的小孩，你觉得他接受的了吗？”
洪酊额旁青筋跳了跳，他简直要被慕光这副不爱惜自己身体的样子气炸了，脱口而出道。
“朝夕相处，同在警部就职的前辈是在前线下达命令害死他全族人的凶手，你觉得这个真相他就能接受的了吗？”
青年定定注视着他。
老局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深深低下头，将脸埋在布满皱纹的手心里。
洪酊的声音有些沙哑。
“抱歉……小慕，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明白错不在你，你也不要老把那些孽往自己身上揽……”
乾家村的结局不会改变，临到跟前的最终命令由谁下都是一样的。
慕总管不过是王诺手底下的一把刀。
但慕光却赞同了他的话。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摧毁乾家村的凶手。”
他并不打算逃避自己的罪孽。
洪局一怔，抬起脸来。
却看到那双丹凤眼里刻着的嘲讽。
“可那又怎样？”
慕光凝视着洪局双目，道。
“你难道要让我告诉他，十七年前那伙毒贩根本不是没有发现他——那伙疯子是故意放走了他，就为了通过这个孩子找到其余的乾家人？”
青年冷笑一声，口气冰冷而讽刺，没给自己的领导上司留半分情面。
“你打算让我怎么说？跟他讲导致三年前落江屠村惨案，害死全族所有人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他自己？然后让他这辈子都陷入愧疚和自责，痛苦不堪的活下去？”
洪酊哑口无声。
慕光冷冰冰看了他几秒，随即转过了身。
就在青年转身离去，即将推开局长办公室大门的那一刻，洪局突然开口。
“你就不怕他恨你吗？”
慕光的背影停顿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再次在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中响起。
青年沉默了一会，淡声道。
“那就恨吧。”
青年那天并没有转过身来，因此洪酊没能看到他的表情。
他只听到青年仿佛心底毫无触动，平静如水的声音。
“没有人能够毫无凭借的在这样痛苦漫长的煎熬中撑下去，如果他一定要恨一个人的话，那就恨我吧。”
从办公室窗棂中透出的细碎阳光落在那道单薄的脊背上，如同给佛陀镀金身的鎏金，却又让人分不清背影的主人究竟是罗刹还是菩提。
慕光的气息轻得几乎不可闻。
“他还只是个孩子。”
洪局叹了口气。
“可你也只不过大了他三岁。”
青年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反应，他抬手推开门迈了出去。
倘若在这被滔天的恨意所浸泡的苦海之中，只有依靠仇恨才能让你渡过去。
——那就恨我吧。
慕光苍白面孔上的神情没有丝毫松动，他只是微微阖了阖眼，想。
——不要恨自己。
………
有什么声音在一片漆黑中响。
那是乾天亦心脏的鼓点。
青年一直垂落在身旁的右臂轻微抽动了一下，随后轻轻抬起来。
乾天亦身体一下子僵住了，肩膀上包扎布料的触感再次清晰起来。
他不敢动弹，他想到青年不过转息前为他受的伤。
慕光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腕被夹在乾天亦臂膀间，但他也没有去管年轻小队长紧紧攥住他衣领的手。
青年用右边折断的手将乾天亦轻轻揽回胸膛。
高烧早已让他失去对常规温度的判断，但在缅甸那些腥风血雨的日子又让他清楚。
在温度如此低的环境下，如果一个人没有取暖设施，很快就会因为大幅度失温肢体僵硬而死。
乾天亦也明白了青年的意思，他那被怒火冲晕了的头脑勉强冷静了一些。
乾天亦不蠢，忘性也没那么大。
慕光前脚跟季霄讲过那个神秘的任务，他不至于这么快就忘的一干二净。
但这仍不足以让他放下心中的芥蒂。
心中见到仇人难耐的恨意和被仇人所救的愧疚交织纠缠在一起，逼得他红了眼睛，乾天亦磨着牙道。
“可你还是害死了我全家……”
慕光面不改色。
“但我放过了你。”
那只破碎的手腕搭在乾天亦脊背上，仿佛是千斤重的砣铁，压的他喘不过气，却又动弹不得。
他听到耳旁那个从始至终都平稳的声音说。
“天若有情天亦老，我没有情，我不会老。”
慕光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语调却坚定的无可抗拒。
“放心，乾天亦，害死你家人的毒贩一个都跑不掉……”
慕光的瞳孔深邃的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