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设君卡了那么一瞬间,随后战战闭上了嘴。
夏岱渊转过头对着慕光道。
“但是慕警官,我刚才也说的很清楚了,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再参与这些案件了。”
夏岱渊的眼神从容不迫,但隐隐透漏着严厉的语气,却丝毫不容人反对。
慕光抬起冷清清的眸子看了看他,随后偏过头应付道。
“知道了,夏主任。”
夏岱渊毫不怀疑他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夏岱渊深吸了一口气,他扶住腰,还想说些什么。
背后的病房门却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夏岱渊和谭设君眼中皆是闪过一丝愕然,他们俩不约而同的,齐齐回头看去。
季霄满头热汗,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精壮有力的一条手臂牢牢撑在门框上。
季霄喘着粗气抬起眼来,他喘息着道。
“谭队……”
看着季霄这副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谭设君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他低声道。
“怎么了?跑的这么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季霄闻声紧闭着双眼摇了摇头。
“不是……”
他缓和了一下剧烈的心率,重新睁开双眼,看了一眼还坐在病床上,面色苍白而平静的慕光。
季霄的喉结滚动了一圈,他微微皱起眉毛,道。
“袭击慕前辈的狙击手,来自首了。”
病房内的空气像是在突然间凝固了。
谭设君眼中浮现起一层难以掩饰的惊愕,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慕光瞳孔瞬间一紧,他蹙起了眉,有些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一遍季霄的话。
“那个狙击手自首了?”
季霄确信的点了点头,他目光坚定。
“是的,我们一开始也像你们现在一样不相信,但那个来自首的男人——确确实实是袭击你们的人没错。”
慕光眉心轻轻一动。
他敏锐的注意到,季霄刚刚所用的形容词是“你们”,而不是“你”。
一字之变,天差地别。
尽管警方一直认为,当初袭击冷梦洋的凶手,和当着慕光的面杀死鬲宵晖的狙击手,以及到最后在市局楼梯门口刺杀慕光的凶手有所牵连。
甚至有众多警员提出并一致认为。
那个使用狙击方式杀死鬲宵晖的犯罪嫌疑人和十天前袭击慕光的犯罪分子是同一个人。
但以上所述,皆为建立在空想之上的推理推论。
事实上,警方并没有一条明确的证据或线索,能够指明这些人之间到底是否存在真真切切的社会关系。
自然而然,他们就更没有证据能够表明确定,警方一直在追查的杀死鬲宵晖的真凶和袭击慕光的狙击手是同一个人。
但如果现如今季霄的用词是“你们”。
那么就说明……
慕光警觉的眯了眯眼,眼中划过一道审视和怀疑。
他冷冽的道。
“你的意思是,那个狙击手承认了杀死鬲宵晖的罪行?”
季霄确信无误的凝视着他的双眼,他再一次点了点头。
慕光的眸色骤然冷了下来。
窗外的风声在猝然间变得急促不已。
顺安市的秋,天气总是多变的。
刚才还秋风和睦,此时此刻天界却在眨眼间昏暗下来。
病房内。
无一人开口说话。
他们内心都很清楚,这条突如其来的消息代表着什么。
——那不是皆大欢喜的案件的完结,反倒意味着一场新的阴谋即将开始。
敢在国境线内开枪狙击,且当着警方的面杀死犯罪嫌疑人。
并且事后还嚣张的通过媒体公开曝光出警方所在的犯罪嫌疑人死亡的第一案发现场照片。
千方百计的故意引导谣言,引发市民众怒,以此抹黑警方形象,并阻碍警方行动。
甚至最终,公然在市公安局门口狙击市局警察,并且充满挑衅意味的使用了一枚特制的,不会伤人性命的子弹。
这样的犯罪者。
会如此轻易的自觉跑到公安局自首吗?
谭设君脸色黑的像陈年生铁,他板着脸,眼神冷的渗人。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傻子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开枪射击的狙击手只是幕后真凶手中的一把刀。
他背后还有大鱼。
狙击手不过是一只物尽其用,在结案之前被推出来顶罪的替罪羊。
而那个真正在阴影处操控着一切的幕后黑手。
唇角仍然勾着讽刺轻蔑的微笑,垂眸冷冷注视着这场血腥舞台上的一切。
袭击警方的狙击手自首结案。
但追查幕后黑手的线索却就此中断。
所有人都沉默着,但他们的视线却不由自主集中在坐在房间中央,病床上的青年身上。
慕光冷着一张脸,他薄唇紧抿,肤色似乎比刚才更加苍白。
他一言不发。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深处如同深渊巨口,将整个房间内的光亮都一点一点吞噬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急促的电话铃声,才打破了病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夏岱渊手臂微微僵了下,他掏出一直塞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
夏岱渊稍稍偏过身去,他接起了电话。
“喂?”
季霄被着肃然如寒极的房间气氛压的喘不过气,眼见身旁的夏岱渊接起了电话。
他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转过眸望去。
夏岱渊修长白皙的手指与黑色的磨砂手机壳的对比格外明显。
距离隔得太远,季霄只能听得到那手机里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说话声。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动。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季霄只见夏岱渊的眉头一点一点皱了起来。
夏岱渊的眸色越来越冷,他皱眉严肃的道。
“你说什么?现在什么情况了?”
夏岱渊坚毅的下颌线绷得越来越紧,他沉声道。
“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赶过去。”
季霄神情微微一怔,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夏岱渊便猝然转过身来,他额心紧锁,神色认真肃然的道。
“谭队长,我那边出了一些急事,现在必须赶过去。”
夏岱渊似乎是真的很急,还没等房间内的几个人说些什么,他便急匆匆的转过身去。
抬手拉开了病房的大门。
在离开病房的一瞬间。
夏岱渊微微偏过头来,道。
“慕警官,我先失陪了,身体有什么不适及时打电话联系我,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都保持开机。”
病房沉甸甸的房门,啪的一声再次关上了。
只留下季霄和谭设君面面相觑。
慕光依旧没说话,他不知在想着什么。
季霄脸上划过一丝局促之情,他不知所措的站在病房门口。
谭设君捏了捏紧皱的眉头,道。
“行了,季霄,你去联系郇诚过来,慕光身边不能没人照顾。“
谭设君停顿了一下,随即,他也转过身走向病房门。
谭设君边走边冷声道。
“我现在,去会会那个跑过来自首的狙击手。”
季霄立然点头应了下来。
偌大的病房内,转眼间就只剩下了季霄和仍坐在病床上分毫未挪的慕光。
和自己敬仰的,并且还负了伤的前辈呆在同一个空间。
季霄心中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紧张。
他缓缓转过身,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迟疑的望着慕光道。
“那个,慕前辈,我现在去联系郇法医?”
季霄的声音中充满了不确定和试探。
慕光语调平静的短暂点了下头,道。
“可以。”
季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之色,他似乎早有预料的点了点头,接着劝道。
“是啊,慕前辈,我知道你好面子不愿意被别人照顾,但是现在谭队都……?”
季霄猛然停住了口。
他莫名的顿住了,黑漆漆的眼珠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迷茫。
客观来讲,慕光的确算不上一个好说话的人。
于是,季霄便以为。
像慕光这样孤独傲慢,又清高矜持的性格一定会拒绝谭设君的指示。
这个周身始终缠绕着一股清冷慵懒气质的青年,一定会像往常那样冷着脸,不屑的摆摆手。
让他别去联系什么郇法医。
自己一个人能够照顾好自己。
短短一瞬间,凝视着眼前面无表情的苍白青年,季霄心中已经闪过了无数推词和劝告。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劝说慕光的准备。
但出人意料的是。
一向难伺候的慕光,竟然顺从的点了点头。
季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不可思议的再次确认了一遍道。
“慕……前辈?你说什么?”
慕光表情平淡安然,他神色无异,抬起了眸凝视着季霄的双眼,淡然道。
“我说可以。”
季霄一愣,倏忽转过眼来看向慕光。
青年平静的注视着他,他轻轻偏了下头,语气中甚至带上了点疑惑和不解。
“怎么了?看着我做什么?你不是要联系郇法医吗。”
慕光苍白的唇角忽然上扬起一个温和的笑,他眸光中带上点笑意。
“还愣着干什么,季霄,我脸上是有郇法医的电话号码吗?”
午后的阳光穿透窗户,洒在坐在洁白病床上的青年身上。
慕光神色温柔,他黑棕色的头发微微被吹起。
那双在往日,总是闪烁着冰冷锋利光芒的眼眸,此时此刻正平静的看着他。
空气中浮起的尘埃在光影下柔软又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