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甲甲长这么大,从没有被人这样凶过。
他长得好看,唇红齿白,眉眼乖顺,不管是老师同学,还是邻家过路人,向来都是捧着他,护着他。
连他爸妈都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原本他只是出门逛超市补充零食柜,遇到一个机器人展览会,莫名其妙被一块儿铁牌牌砸到脑袋。
眼泪丝丝的揉着额头跑回家,刚没睡一会儿就莫名其妙在一个纯白空间被人喊醒。
一顿恐吓就把他丢到这个世界来。
他自认从小到大都是乐天派性格,普通的小挫折压根儿打不到倒他。
但是现在,他真的委屈了。
他想回家,他想爸妈。
他想去找那个暗恋了六年的邻家哥哥表白,就算被拒绝他也认了。
总好过在这里被一个陌生男人凶他强。
这哪是美人,这简直就是一条花纹绚丽的毒蛇!
缩了缩身子,他往床下退的时候,一颗豆大的眼泪啪嗒掉在床榻边上,分裂成七八瓣小泪珠。
他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抿嘴忍住哭声,缩在床边厚毛地毯上,胳膊抱着膝盖,任由眼泪把袖口染湿,逐渐蔓延出一片湿痕。
程昱有些微楞,这个人连哭的样子都不一样了。
从前的阿夏,都是被他打的受不住的时候,才会咬着嘴唇默默流泪,泪珠顺着眼尾滑落,隐入耳后的发从中。
瞧着可怜的紧,像只被虐待的小狗,垂着眼不敢看他。
今天还没动鞭子,他怎么就哭了。
不受控制的往床边移了移身子,程昱伸手撩开纱帐,沉默不语的看着床边坐在地上的背影。
清瘦的肩膀隐在单薄里衣下,哭的颤抖,也没发出一丝动静。
“你哭什么?我……没有打你。”程昱有些不习惯的软下嗓子,轻声问着。
“关你什么事,我没有做错什么,你就要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夏甲甲哭的眼眶发红,鼻尖都泛着粉色,断断续续的说完这段话,中间还打了两个哭嗝,声线委屈到极致。
就这么传进程昱的耳朵里。
从前压根儿没有过的怜惜感,就这么破土而出,让他猝不及防,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没有打你,不打你,别哭。”声线冷硬,实在谈不上是哄。
事实上,程昱从来没有低声下气的哄过人,他已经尽量给出自己的承诺,保证不会打人,可是效果不大。
夏甲甲听着这么冷硬的声线,几乎崩溃的捂住耳朵。
“你不要说话,你别跟我说话,我不想听你的声音,你凶死了……”
程昱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总之听到床边的少年哭哑着嗓子说不想听他说话,心底某根线彻底崩断。
夏甲甲还在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呜咽着,身子却猛地腾空,失重感来袭,他下意识的惊呼一声,手脚乱扑腾。
还没等他扑腾两下,整个人就落进了松软的床铺上,刚一抬头,胳膊就被人猛地攥住,一把按到头顶。
男子夹杂着一丝梅香的灼热呼吸,逐渐向他逼近,吓得他连抽噎都忘了。
“不想听我说话,讨厌我?谁给你的胆子。”
程昱声音不大,眸子危险的眯起,盯着眼前这张脸。
阿夏什么时候变得会耍小性子了?
难不成,阿夏背着他出府认识了旁的人?
似乎被这个局面震住了,夏甲甲左右摇头看着身处的位置。
这——
莫名其妙的被床咚了?
剧情不是这么发展的吧,他穿越的应该是个正经剧情,怎么就上演成数字级了?
手腕被捏的发疼,他下意识的挣扎着动了动,却换来更重的挟制。
“回答我,谁给你的胆子讨厌我。”
头顶的人又问了一遍,夏甲甲这才不耐烦的扭回头。
“这种霸总的言论是该从你的嘴巴里面讲出来的吗?我天天被你关在府里,还谁给我的胆子,观音菩萨行不行?”
“观音菩萨都看不下去你天天虐打小书童了!”
变态!
夏甲甲在心里狠狠的把程昱骂了一顿。
算了,太难搞了,大不了他就偷偷溜出程府!
天大地大,他就不信他一个有手有脚的五好青年,还能在古代饿死不成?
以后再慢慢找机会回现代吧,什么破男主,不攻略了,这简直就是个变态神经病!
只是才刚有这种想法,脑海中的系统机器人就发声了。
“警告,宿主有偏离主线想法,惩罚将会彻底抹杀!”
“大哥,不,大姐,我开玩笑的,你别闹,我攻略,这就攻略!”
夏甲甲慌张的在脑海中把暴躁的机械系统安抚住,惊慌之下,他直接伸手攀上了程昱的肩膀,一把将人按在自己肩头。
“乖,睡觉,睡觉,我不凶,你也不凶,我们相亲相爱一家人。”
夏甲甲紧紧闭着眼睛,轻声哄着。
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他不睡觉的时候,妈妈就是这样哄得,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总不能一直闹下去。
没想到,怀中的人竟然真的不动作了,夏甲甲心中一喜,继续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轻轻拍着程昱的背部。
过了好久,怀中的人还趴在他肩头没动静,夏甲甲心下稍安,小心的翻转身子,让程昱躺平。
接着,他拽起被子,把两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与程昱保持些距离后,这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被系统抓过来到现在,他几乎两天没睡觉了,实在是困得不行,外面正在下雪,他也不想折腾了,就这样睡吧。
小心的翻过身子,背对着程昱,夏甲甲闭着眼睛,片刻后,呼吸逐渐平稳。
身后,程昱轻轻睁开眼睛,视线定格在身旁人的后脑勺,眸中闪过一抹柔色。
刚才阿夏说,相亲相爱一家人,一家人,阿夏把他当成一家人。
感受着身边人传来的体温,程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沉沉的睡了过去。
两个人,这一夜,都睡得无比香甜。
日上三竿,窗外的大雪早就停了,有洒扫的下人正在清理着院中积雪。
程昱最先醒来,支着胳膊打量还在睡着的清瘦少年。
他知道自己的性子跟常人有异,也许是从小父母双亡的缘故,他极其害怕被人抛下。
阿夏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从一开始他对阿夏宠着惯着,发展到他极其害怕阿夏会成婚,离开程府。
最后他心底逐渐升起一种强烈的占有欲,阿夏的顺从助长了他的自私心绪,让他逐渐忽略——
阿夏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将人囚禁在程府,不准出门,不准跟别的人有任何亲近交集,甚至鞭打,也都是为了把阿夏彻底养废。
变成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玩物。
是的,就是玩物。
程昱从没觉得自己会有龙阳之好,阿夏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算不上仆人的私人物品。
就像一件他钟意的古董花瓶,他要藏起来,严防被别人偷走,就算自己摔碎丢掉,也不会给将花瓶拱手让人。
开心时他就拎起花瓶把玩一阵,不开心就丢在角落里不闻不问,反正花瓶不会跑,不会走。
他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疯狂的想法。
总之,阿夏从来没有反抗过。
但是就在昨夜——
他突然察觉到,自己好像做错了,阿夏并不是古董花瓶,阿夏会难过,会痛,会哭泣,会害怕。
罢了,只要这个人他看的紧一点,不给他逃走的机会。
以后,不会再动手打他了。
他好像很害怕的模样,睡梦中都不太安稳,少年清秀的眉头逐渐皱起,紧闭的眼角出现一抹湿痕。
程昱伸手,蓦然握住了那只苍白细瘦的手腕。
夏甲甲做噩梦了。
也算不上噩梦,只是梦中的场景太过压抑,太过悲惨。
他看见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整日跟在程昱身后,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看着程昱。
梦中的少年似乎就是从前的阿夏,但是很奇怪,夏甲甲能感知到阿夏的心绪。
“你吃的喝的,穿的住的,所有一切都是我给的,阿夏,你要记住,我就是你的神明,你只能忠于我。”
“少爷,阿夏知道了。”
“旁人可以婚娶,你这辈子都不可以,你只能跟在我身边,看着我婚娶生子,然后你再去伺候我的孩子。”
“少爷,阿夏懂得了。”
“凭你也配出府?笨嘴拙舌什么都不懂,外面世道乱的很,你若是出去了,就会有坏人将你眼鼻口舌全部挖掉,沦为玩物,凌虐之死。”
“少爷,阿夏不出府,永远都不出去。”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夏甲甲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团黑雾中,逐渐有一盏昏暗的油灯亮起,微弱的灯光映照下。
他看见那个叫阿夏的少年,缩在破旧的床铺里,浑身颤抖不停,面色苍白的看着周围黑暗的一切。
少爷,我会很听话,你不要把我赶出府。
夏甲甲只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些什么东西,难受的他喘不过气。
程昱对阿夏是爱吗?如果是,这种爱也太扭曲了些。
“阿夏?醒醒。”
程昱看着沉睡中的少年脸色愈发苍白,看不下去的他伸手推了推阿夏的肩膀,把人唤醒。
夏甲甲睁开眼睛,就看到枕边不远处的面孔,当即背后一阵冷意,头皮发麻。
这个男人,美是极美,却不能让夏甲甲忽略对方扭曲的心性。
要攻略这样一个人,他直接自杀会不会更能让程昱愧疚的快一些?
来不及等他思索,程昱慢条斯理的声线又在耳边响起。
“我饿了,穿衣洗漱,伺候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