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安满月后,京城的雪也停了。柳如依抱着襁褓中的儿子,登上了南下的马车。
车队浩浩荡荡,一路畅通无阻,半月后抵达了江南。
柳府门前,柳老爷柳维源早已等候多时,他看着从马车上走下的女儿,又看了看她怀里那个小小的婴孩,激动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他连声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柳如依怀中接过外孙。
谢承安睡得正香,小嘴砸吧了一下,浑然不知自己换了个怀抱。
“快,快进屋,外面风大。”柳维源抱着孩子,转身就往府里走,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柳如依跟在后面,看着父亲的背影,原本放松的心情却沉了下去。
父亲瘦了,两鬓也添了许多白发。
晚宴上,柳家大摆筵席,江南有头有脸的商户都来了。柳维源抱着外孙,满面红光,逢人便夸,仿佛要把这辈子的骄傲都用尽。
柳如依坐在主位,应酬着前来敬酒的人,言笑晏晏,滴水不漏。
宴席散去,柳如依扶着柳维源回房。
“父亲,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屏退下人,直接开口。
柳维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胡说什么,我能有什么事。生意好得很,你离京前安排的护国商会,在江南推行得很顺利。”
“是吗?”柳如依给他倒了杯热茶,“我瞧着,今日来的那些人里,有几个看护国商会的牌子,可不怎么顺眼。”
“那是他们眼红。”柳维源端起茶杯,“做生意嘛,总有竞争。你不用担心,爹还能应付。”
“父亲。”柳如依打断他,“您还当我是那个需要您庇护的小姑娘?”
柳维源的手顿住,他抬头看着女儿。
她变了。
不再是那个在柳家时会撒娇任性的大小姐,也不是刚嫁入侯府时那个谨小慎微的儿媳。
她现在是摄政王妃,是那个能让京城翻天覆地的人物。
柳维源叹了口气,将茶杯放下。
“你舅舅家,最近也不太平。”
柳如依的心一紧。
“李家怎么了?”
“不是什么大事。”柳维源摆摆手,“就是他们家的船队,最近总在水路上出些小意外。要么是船货被查,耽搁了时日,要么就是码头的管事刁难,不给卸货。损失不大,但很烦人。”
“柳家的生意呢?”柳如依追问。
“我们家还好,护国商会的名头大,没人敢明着来。但暗地里,一些老主顾被撬走了,几个管事也被人挖了墙角。”柳维源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总觉得,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在江南张开。”
他说完,又劝慰道。
“不过你别担心,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你刚生完孩子,回来是省亲的,好好歇着,这些事爹会处理。”
柳如依没有再问下去。
她知道,父亲是怕她操心。
深夜,柳如依的院子里。
苏长运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主子。”
“说吧。”柳如依正看着摇篮里的谢承安。
“柳老爷说得没错,但只说了一半。”苏长运递上一份密信,“李家的麻烦,比他说的要大。他们的船队在运河上,被一股不明身份的水匪劫了三次。官府报案,却迟迟没有下文。柳家的丝绸庄,有一批上好的云锦,在运送途中被人掉包成了次品,失了信誉,赔了一大笔银子。”
柳如依打开密信,里面的内容更加详尽。
“是谁做的?”
“查到了一些眉目。”苏长运答道,“江南的几个老牌商贾,以孙家和钱家为首,最近走得很近。他们都是被护国商会挤压了生意的。但凭他们自己,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力。他们背后,有人在撑腰。”
“京城的人?”
“是。”苏长运的回答很肯定,“我们的人查到,孙家最近和一个京城来的账房先生来往密切。那个账房先生,以前在吏部任过职,是周淳周大人的门生。”
周淳。
那个在朝堂上天天喊着祖宗之法不可变的老顽固。
柳如依的手指在信纸上轻轻敲击。
“看来,王爷在京城砍掉了一些人的脑袋,却没砍断他们的手脚。这些人,把手伸到江南来了。”
“他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柳如依冷笑一声,“江南是天下粮仓,是朝廷钱袋子。他们动不了京城的根基,就想从这里下手,断了王爷新政的财路。顺便,再给我这个摄政王妃一个下马威。”
他们以为,她带着孩子回乡,正是他们动手的好时机。
“主子,是否要告知王爷?”
“不必。”柳如依将密信放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王爷在京城要稳固朝堂,南诏那边还有个‘先生’虎视眈眈。这点小事,若是还要他分心,我这个王妃也太无用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传我的令,让莲阁在江南的所有人手,都动起来。我要知道孙家和钱家,每天吃了什么饭,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还有那个吏部来的账房先生,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清楚。”
“是。”
“另外,”柳如依补充道,“找个机会,我要亲自去见一见那位孙家的家主。”
苏长运的身形消失在夜色中。
柳如依回到摇篮边,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庞。
她本想带他回来看一看江南的温婉风光,享受一段平静的日子。
没想到,这里也有不见血的战场。
也罢。
就让这些人看看,她柳如依,不只是摄政王妃。
她还是江南柳家的女儿。
在她的地盘上撒野,就要做好被连根拔起的准备。
天色微亮,柳府的账房内却已经点上了灯。
柳如依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一个贴身侍女,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屋内的空气混杂着墨香和一股压抑的沉闷。几个账房先生埋首在堆积如山的账册中,算盘声响得又急又乱。
为首的柳福是府里的老管事,看见柳如依进来,连忙起身。
“大小姐,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这里油墨味重,仔细熏着小世子。”
柳如依的视线扫过他疲惫的脸,还有他身旁那几摞明显是昨夜新整理出来的账册。
“小世子睡得很好。”她走到主位坐下,“我来看看家里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