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产房里烧着银炭,暖意融融,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紧绷的气息。
柳如依躺在床上,额发被汗水浸透,紧紧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阵痛一波接着一波,每一次都像是要把她撕裂。稳婆满头大汗,不停地用热毛巾为她擦拭。
“王妃,再用些力!已经看到头了!”柳如依咬着一块软布,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闷哼,全身的力气都快被抽干了。
产房外,谢云峥站在廊下,雪花落在他玄色的玉袍上,很快化开。
他一动不动,整个人站成了一座冰雕。房门紧闭,隔绝了他的视线,却隔不断里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痛呼。
每一声,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长信抱着一件厚厚的狐裘,站在他身后数步之遥,不敢上前。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王爷。
没有了运筹帷幄的沉稳,没有了生杀予夺的漠然,只剩下最原始的焦灼与无措。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里面的呼声越来越弱。
一个年轻的稳婆突然推开门跑了出来,脸上满是慌乱。
“王爷!”她扑通一声跪下,“王妃……王妃她快没力气了……怕是……难产……”
谢云峥僵硬的身体猛地一动,他一步跨到稳婆面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说什么?”他的手劲极大,稳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救她。”谢云峥的牙关咬得死紧,字句从齿缝里挤出来,“我不管用什么法子,保住她!孩子可以不要,我只要她活着!她若有事,你们整个王府都去陪葬!”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长信急忙上前。
“王爷!您冷静些!王妃吉人天相,定会无事的!”
谢云峥一把甩开稳婆,那女人连滚带爬地跑回了产房。
他猩红着双眼,竟要直接往里冲。
“王爷!不可!”长信死死抱住他的腰,“产房血污,男子不可入内!这是规矩!”
“滚开!”谢云峥怒吼,强大的内力震得长信气血翻涌。
可长信就是不松手。
他知道,王爷现在已经乱了方寸,若是冲进去,只会让里面的情况更糟。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产房里,柳如依微弱的痛呼声,戛然而止。
整个院子,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片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恐惧。
谢云峥的身体彻底僵住。他不再挣扎,只是愣愣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雪,下得更大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几个世纪。
一声响亮清澈的婴儿啼哭,划破了这片死寂。
“哇——”那哭声,是这世间最动听的声响。
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满脸疲惫的老稳婆抱着一个用明黄色襁褓包裹的婴儿走了出来,她脸上全是喜色。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位小世子!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这四个字,让谢云峥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瞬间断裂。
他身体晃了一下,若不是长信扶着,几乎就要栽倒在地。
他没有去看那个孩子,而是越过稳婆,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产房。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柳如依躺在床上,脸色白得透明,头发湿漉漉的,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但她醒着。
她正偏着头,看着他。谢云峥走到床边,跪了下去。
他伸出手,想要去碰她,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他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将脸埋在她的掌心。
滚烫的液体,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柳如依动了动手指。
“傻子。”她的嗓音沙哑得厉害,“我还没死呢。”
谢云峥抬起头,这个在朝堂上说一不二,让无数人心惊胆寒的摄政王,此刻眼眶通红。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摇头,然后又把脸埋了回去。
柳如依由着他。
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刚才经历了怎样的恐惧。老
稳婆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王妃,您看,小世子多俊俏。”
柳如依侧过头,看着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红皮猴子,撇了撇嘴。“丑。”
谢云峥终于缓了过来。
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从稳婆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生命。
孩子很轻,软软的一团。
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会弄伤他。
他看着襁褓中的儿子,小家伙已经不哭了,正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谢云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小家伙张了张嘴,小小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那一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涨满心房的感觉,席卷了谢云峥。
这是他的儿子。
他和柳如依的儿子。
他抱着孩子,坐回床边。
“我们有儿子了。”他对柳如依说。
谢云峥的目光温柔地落在那个继承了他与柳如依两人血脉的孩子。
柳如依看着他这副傻样,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三日后,宫里来了旨意。
小皇帝亲笔所书,赐名摄政王世子,谢承安。
承,承继大统,承平天下。
安,安定社稷,安康喜乐。
这个名字,伴随着无数珍贵的赏赐,送到了摄政王府。
整个京城都知道,摄政王府的这位小世子,是含着天家的期许出生的。
王府地下人们奔走相告,喜气洋洋。
书房里,谢云峥正笨拙地给谢承安换尿布。
小家伙很不配合,手蹬脚刨,一泡童子尿直接滋到了摄政王的脸上。
柳如依靠在软榻上,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
谢云峥也不恼,胡乱用袖子擦了脸,继续跟那块小小的尿布作斗争。
他好不容易弄完,将孩子重新包好,抱在怀里。
谢承安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谢云峥低头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庞,心中的柔软与满足,几乎要溢出来。
他拥有了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这宝物,让他坚不可摧,也让他有了最致命的软肋。
柳如依的笑声停下,她看着窗外飘扬的雪花。
“京城的雪景看完了,也该看看南诏的风光了。”谢云峥抱着孩子的手臂,收紧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