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福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笑着从一旁抽出一本崭新的账册，递了上去。
“这是这个月的总账，大小姐过目。托护国商会的福，咱们的生意比去年同期还涨了一成呢。”
柳如依没有接。
“我要看流水账，看每一笔采买的出入记录，看所有铺子的亏损详单。”
她的要求很直接，每一个字都敲在柳福的心上。
“大小姐，那些东西又杂又乱，您刚回来，何必看这些烦心事。”另一个管事也凑上来说道。
“是啊，大小姐，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出不了岔子。”
“出不了岔子？”柳如依拿起桌上一本翻开的账册，“城西的绸缎庄，这个月云锦的销量为何跌了三成？”
柳福立刻回答：“回大小姐，是城南孙家新开了一家布行，抢了些生意，寻常的商业竞争罢了。”
“是吗？”柳如依又指向另一笔记录，“那为何我们从蜀中订购的上等蜀锦，会被牙行以‘成色不足’为由退回？柳家的采买，什么时候这么不长眼了？”
“这……这可能是路途遥远，中间出了些差池。”柳福的额头开始冒汗。
柳如依将那本账册合上，发出一声轻响。
“把所有原始账目，都搬到我的院子里去。”她站起身，不给任何人辩驳的机会，“柳福，你也一起来。”
柳家的下人动作很快，不过半个时辰，柳如依院子的偏厅里就堆满了账册。
她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柳福。
她翻看的速度很快，一本接一本，几乎没有停顿。
柳福站在一旁，从最初的镇定，到后来的不安，最后是满心的惊骇。
这位大小姐，看的不是数字，而是数字背后的联系。
“孙家降价，钱家囤粮，李舅舅家的船队在运河出事，我们家的货在码头被扣。这些事，都发生在护国商会的牌子挂遍江南之后。柳福，你真的觉得，这只是寻常的商业竞争？”
柳福的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还有这个。”柳如依从一堆废弃的单据里抽出一张，“采买管事王成，上个月给他老家的儿子在京城附近置办了一处百亩的庄子。我们柳家的管事，什么时候这么富有了？”
柳福的脸色彻底白了。
“大小姐……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柳如依替他说了下去，“你只知道生意难做了，不知道为什么难做。你只看到有人背叛，却不敢去查是谁收买了他。”
她将那张纸丢在柳福面前。
“这些手段，我在京城见过。先用劣品冲击市场，败坏你的名声，再截断你的货源，让你无货可卖。同时收买你的人，釜底抽薪。当年钱掌柜就是这么对付我的。”
柳福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大小姐，是老奴无能！”
“现在说这些没用。”柳如依没有去扶他，“起来。召集所有外派的掌柜，两个时辰内，我要在议事厅见到他们。”
两个时辰后，柳家议事厅。
江南各地的柳家掌柜都赶了回来，一个个面带愁容，交头接耳。
柳如依抱着襁褓中的谢承安，坐在主位上。
“各位都是柳家的老人了，家里的情况，想必比我还清楚。谁先说说吧，你们的铺子，现在怎么样了？”
下面一片寂静。
“怎么，都哑巴了？”
一个负责茶叶生意的掌柜终于站了出来。
“大小姐，不是我们不说。实在是……太憋屈了！我们刚推出今年的新茶，孙家就拿出了一模一样的，价钱还比我们低两成！客人都被他们抢走了！”
“我们的丝绸也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我们的新花样子，我们前脚挂出去，他们后脚就上了，还说我们的手艺是偷学他们的！”
“码头的管事天天找茬，官府的人也隔三岔五来查税！这生意，没法做了！”
抱怨声此起彼伏。
柳如依等他们说够了，才轻轻拍了拍怀里有些躁动的儿子。
“说完了？”
众人安静下来。
“他们的茶叶和我们一模一样？”柳如依问那个茶叶掌柜。
“是！味道几乎分不出来！”
“那只是‘几乎’。”柳如依开口，“传我的话，将库里最好的那批雨前龙井拿出来，重新包装，只送不卖。”
“什么？大小姐，那可是茶王！一两值千金啊！”
“送给谁？”
“送给所有在柳家存银超过一万两的贵客。”柳如依继续说道，“以后柳家所有的新品，都分三等。一等品，只对这些贵客开放。二等品，凭柳家的会员身份牌限量购买。三等品，才放到市面上，任人挑选。”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何意？”
“这叫把客人攥在自己手里。”柳如依看向那个丝绸掌柜，“花样子被偷了，就让他们偷。从今天起，柳家绣坊每十天推出一款新花色，每次只出十匹。告诉所有人，这叫‘云台什锦’，只有江南最尊贵的十位夫人才配拥有。”
“可……我们的人手不够啊！”
“那就去请，去挖！钱家和孙家能挖我们的人，我们就不能挖他们的？告诉那些绣娘，来柳家，工钱加三成。”
柳如依的每一句话，都直接有力，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她放下怀里的孩子，让乳母抱下去。
“他们想打价格战，我们就陪他们打。但是，要记住，柳家卖的不是布，不是茶，是身份，是体面。他们孙家永远给不了的东西。”
她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
“我还要你们做一件事。从你们的伙计里，挑最机灵的，去孙家和钱家的铺子里买东西，每天都去。去跟他们的伙计聊天，跟他们的客人聊天。我要知道，他们的货从哪里来，掌柜得有什么喜好，甚至是后院的狗一天吃几顿饭。”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
这已经不是在做生意了。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大小姐，不好了！苏州传来消息，给我们供货的张家丝绸坊，昨夜走了水，一仓库的生丝，全烧光了！”
议事厅内顿时一片死寂。
这是釜底抽薪！
柳福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柳如依却很平静，她转过身，重新坐下。
“烧光了？”她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派人去苏州，告诉张老板，他损失了多少，柳家双倍赔给他。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柳福急忙问。
“让他把放火的人，给我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