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谢云峥立刻否决,“这块玉跟着你多年,它代表的就是你。把玉给了他,就等于把你这个人,送进了宫里,放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一个能安抚皇子的物件,很快就会变成一个能控制皇子的把柄。
皇帝现在感激他们,但帝王心术,最是难测。
今日的救命稻草,或许就是明日的眼中钉。
“那怎么办?”柳如依抱着孩子,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束手无策。
医术救不了。
权势也救不了。
这是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与排斥,超出了她所有的认知。
谢云峥转身,快步走到书房一侧的多宝阁前。
他拉开一个暗格,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锦盒。
他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一块通体翠绿的玉璧,水头极好,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试试这个。”
柳如依会意。
她抱着楚佑,小心翼翼地靠近。谢云峥拿起那块玉璧,隔着襁褓,缓缓地放在婴儿的胸口,同时,柳如依的手指,准备将自己的那块玉佩移开。
一,二,三。
玉佩被挪开的瞬间。
那块冰凉的玉璧刚刚贴上。
“唔……”
熟睡的婴儿猛地抽动了一下,小脸瞬间涨得通红,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眼看就要再次爆发。
柳如依想也不想,闪电般地将自己的玉佩按了回去。
几乎是在玉佩贴上他胸口的同一刻,那即将出口的哭声,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楚佑委屈地抽噎了两下,小嘴瘪了瘪,再次沉沉睡去。
没用。
其他的玉,根本没用。
柳如依和谢云峥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柳如依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她抱着孩子,重新坐回主位。
“让李姑姑进来。”
谢云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反对。他知道,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很快,在偏厅坐立不安的李姑姑被管家再次领了进来。
一看到安然睡在柳如依怀里的小皇子,李姑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扑通一声跪下,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感激。
“王妃大恩……”
“姑姑请起。”柳如依抬了抬手,“小皇子只是有些新生儿常见的不适,我已经处理好了。”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愿意相信的借口。
李姑姑连连点头,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接过孩子。
“等等。”柳如依没有立刻把孩子给她。
她的动作很慢,当着李姑姑的面,将那块羊脂玉佩,从襁褓的夹层里,塞到了更深处,紧紧贴着婴儿的皮肤。
“这是什么?”李姑姑不解。
“这是一块安神玉。”柳如依的语速平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是我用秘法药材浸泡了数年之物,能静心安神。小皇子体质特殊,易受惊扰,这块玉,必须贴身佩戴,任何时候都不能取下。”
李姑姑愣住了。
“记住我的话。”柳如依一字一顿,“沐浴时亦不可离身。更重要的是,除了你和皇后娘娘,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它的存在。包括皇上。”
最后一句话,让李姑姑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她是个聪明人。
能在皇后身边当上心腹,她早已见惯了宫里的风浪。
她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这块玉,是救小皇子的命。
但这个秘密,是救她们所有人的命。
“奴婢……奴婢遵命!”李姑姑的声音都在发抖,她郑重地磕了一个头,“奴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让第三人知晓!”
“好。”柳如依这才将怀里的楚佑,连同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危险,一同交到了她的手上。
李姑姑抱着熟睡的皇子,仿佛抱着一块烙铁,她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在管家的护送下,匆匆从王府的侧门,消失在了夜色里。
书房,再次恢复了安静。
柳如依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侧,那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片冰凉的布料。
那块玉,从她及笄之日起,就从未离身。
如今,却成了维系另一个孩子性命的锁。
“从今夜起,皇后会彻底倒向我们。”谢云峥走到她身后,轻轻为她披上一件外衣,“无论她是出于感激,还是为了保住儿子的命。”
“皇上呢?”柳如依问。
“他会更加倚重我们,也会更加防备我们。”谢云峥的分析冷静得近乎残酷,“一个需要靠摄政王府的‘安神玉’才能安睡的皇子,对一个帝王来说,是天大的讽刺。”
柳如依叹了口气。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再次望向那片漆黑的宫城。
“我们必须查清楚,宫里到底有什么。”
“我已经安排下去了。”谢云峥与她并肩而立,“所有近期入宫的贡品、新调派的人员,甚至是每一块砖瓦的修葺记录,都会送到我这里。”
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敌人,甚至都不是人。
“承安……”柳如依低声念着儿子的名字。
“明日一早,我就带他去后山的练武场。”谢云峥握住她的手,“我们没有时间了。”
是啊,没有时间了。
小皇子楚佑的降生,就像一声警钟,用最惨烈的方式,为他们敲响。
他们认为最大的威胁是“守门人”,是皇权。
可现在,一个未知的,潜藏在紫禁城深处的“它”,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柳如依靠在谢云峥的肩上,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心神交瘁的后怕,在这一刻尽数涌了上来。
她忽然觉得,江南的那些算计,朝堂上的那些争斗,在眼前这件事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那是一种面对未知力量的,最原始的恐惧。
谢云峥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他们以为,真龙降世,国运昌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他们不知道,引来了真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柳如依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侧,那里空空如也。那块温润的玉佩佩戴了十年,早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如今骤然失去,只剩下一片冰凉的布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
它现在正贴在一个新生婴儿的胸口,在深宫之中,替她隔绝着那股看不见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