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亲政大典后的第三日,摄政王府撤去了门前一半的亲卫,那面代表着无上权柄的玄黑龙旗也被悄然收起。往日车水马龙的府门前,头一次显得有些冷清。
暖阳穿过初春的薄雾,洒在王府后花园的演武场上。谢云峥一身寻常的深青色常服,袖口高高挽起,正单膝跪地,扶着一个刚过周岁、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小娃娃。
“承安,看爹爹这里。对,一步,再来一步。”
小世子谢承安生得粉雕玉琢,一双眼睛像极了柳如依,灵动又狡黠。他咯咯笑着,张开肉乎乎的小手,歪歪扭扭地扑向谢云峥的怀抱,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爹……抱……”
谢云峥稳稳地接住儿子,将他高高举起,惹得小家伙发出一串串清脆的笑声。曾经那个令满朝文武胆寒的摄政王,此刻眉宇间的煞气早已被融化成了一汪春水,满是为人父的柔情与满足。
柳如依披着一件狐裘,站在不远处的廊下,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谢云峥如此放松的模样了。自从他中毒痊愈,再到辅佐小皇帝亲政,那根紧绷的弦就从未松懈过。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王妃,”苏长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躬身道,“兵部的王尚书在外求见,说是……有些边防军务上的难题,想请教王爷。”
柳如依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让他进来吧。”
果然,这清闲日子过不了几天。她心里想着,有些人,有些事,不是卸下官职就能甩得掉的。
王尚书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臣,也是谢云峥一手提拔上来的旧部,为人忠厚但稍嫌刻板。他被领到花园,看见谢云峥正抱着孩子玩闹,一时竟有些局促,不知该不该上前。
“王爷……”
谢云峥将儿子交给一旁的乳母,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威严。
“何事?”
“是北境防线图的部署,新上任的陈将军改动了您之前的布置,末将觉得……觉得有些不妥,但新帝已经允了,末将……”王尚书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谢云峥听着,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引他到一旁的石桌坐下。柳如依没有走开,反而施施然地坐到了谢云峥旁边,亲手为两人斟茶。
王尚书显得更不自在了。摄政王妃的手段,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她在这里,自己有些话便不敢说得太透。
谢云峥拿过防线图,只扫了一眼,便道:“陈将军年轻气盛,想立功是好事。这个部署,过于冒进,是想引蛇出洞,但他忘了,蛇出洞之后,是会咬人的。北境的兵力,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末将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陛下他……”
“陛下还年轻,听得进劝,也需要人教。你既然觉得不妥,就该把其中的利害,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听。而不是跑到我这里来,让我这个‘前朝旧臣’去替你说话。”谢云峥的言辞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力量。
王尚书的脸上瞬间涨得通红,他站起身,羞愧地拱手:“是末将糊涂了。多谢王爷点醒。”
“去吧。大周的江山,如今靠的是你们,不是我。”
送走王尚书,花园里又恢复了宁静。柳如依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瞧瞧,这才几天?就有人找上门来让你这尊大佛拿主意了。我看你这半隐退的日子,过得比上朝还忙。”
“总要给他们一个适应的过程。”谢云峥重新坐下,拿起妻子刚刚碰过的茶杯,一饮而尽,“也是给皇帝一个适应的过程。我若还事事插手,他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柳如依轻轻哼了一声,心里却不全然是调侃。她伸手抚上自己腰间那块莲阁的令牌,一种莫名的焦躁在心底蔓延。远离了朝堂,就远离了权力的中心。她不怕过平淡日子,却担心这种远离会让她失去对危险的敏锐嗅觉。如今的护国商会和莲阁看似庞大,但根基终究是依附在谢云峥的权势之上。当这权势渐渐隐去,那些被压下去的魑魅魍魉,是否会再次蠢蠢欲动?
“在想什么?”谢云峥察觉到她的出神。
“在想,以后承安长大了,是让他跟你一样,当个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还是当个富甲天下的柳家主。”柳如依用玩笑的口吻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谢云峥笑了,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当什么都好,只要他自己喜欢。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学会挨打。”
他话锋一转,指了指演武场角落里的一排小木人,“从三岁起,我就教他习武。我谢云峥的儿子,可以不入朝堂,但绝不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柳如依靠在他肩头,听着他规划儿子的未来,心中的那点不安渐渐被暖意取代。或许,这就是他选择的生活。不是完全的放手,而是换一种方式守护。
夜深人静,谢承安早已熟睡。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柳如依推门进去时,谢云峥正伏在案上,对着一堆舆图和兵书写写画画。他写得很专注,连她走近都没有察觉。
“不是说好不管了吗?又在操心北境的防务?”柳如依凑过去看,却发现他写的并非什么军令,而是一篇篇详尽的兵法心得和战局推演。
“这些不是给王尚书的。”谢云峥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这是写给承安,也是写给陛下的。陛下现在用不到,等他再过几年,真正想做个明君圣主时,自然会发现这些东西的用处。我能教他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将写好的手稿整理好,小心地放进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中。
柳如依看着那个盒子,忽然就明白了。谢云峥不是退了,而是把他对这个国家的责任,换了一种更长远、更沉稳的方式在延续。
“那你忙你的,我也该忙我的了。”柳如依狡黠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份卷轴,在另一张桌案上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