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巨大的地图,比大周的疆域还要广阔,上面用朱砂线标注出了数条从未有过的商路,从江南出发,一条通往西域诸国,另一条则沿着海岸线,远指南洋。
“这是?”谢云峥有些惊讶。
“护国商会的新蓝图。”柳如依的指尖划过地图,“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但钱袋子的事,我得看紧了。国库充盈,陛下的皇位才能坐得稳。莲阁传回消息,西域那边有几样新奇的香料和宝石,利润惊人。还有南洋的稻种,一年三熟。这些,都是银子,也是民生。”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商人才有的精明与野心,“你为大周铸剑,我为大周填仓。这样,才算公平。”
谢云峥凝望着她,心中激荡。他的阿依,永远都不会是养在深闺的寻常妇人。她有她的战场,有她的抱负。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并肩作战。
正在这时,苏长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这一次,他没有出声,只是递上了一封来自宫里的信函。
信是小皇帝亲笔所写,稚嫩的笔迹里透着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信中说,朝中对于减免江南赋税一事争执不休,几位老臣以国库空虚为由,坚决反对,他不知该如何抉择,想请皇叔和皇婶明日入宫一叙。
“看来,我们这半隐退的生活,注定是清闲不了了。”柳如依看完信,调侃道。
谢云峥却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去,告诉陛下。让他自己想,到底是谁最不希望江南的百姓过上好日子。想明白了,再做决定。”
他没有去,也没有让柳如依去。他要教给那个孩子的,是帝王心术,是权衡之术,而不是一个现成的答案。
柳如依看着他,许久,才轻声说:“谢云峥,你真是个天生的帝师。”
“我不是帝师。”谢云峥转过身,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我只是一个想护着妻子孩儿,顺便再护一护这大周江山的,普通男人而已。”
窗外,月色溶溶。王府的宁静似乎预示着一段漫长的平和岁月即将开启。
岁月在摄政王府的宁静中悄然流淌了三年。
春日午后,书房内檀香袅袅,气氛却凝滞如冰。
当朝大儒周夫子,被誉为士林泰斗,此刻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花白的胡须气得根根抖动。他手中的《论语》竹简,被捏得咯吱作响。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
周夫子指着书桌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四岁孩童,手都在颤。
“王妃,您听听,您听听这小世子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老夫教他‘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他竟问我,‘义’可否明码标价?若价钱合适,君子之义,与小人之利,有何不同?”
柳如依坐在一旁,正慢条斯理地品着新茶。她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儿子,谢承安。
小家伙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正百无聊赖地用小手指在桌上画着圈。面对夫子的雷霆之怒,他没有半分惧色,反而仰起小脸,一本正经地补充道:“夫子,孩儿还问了,若一份‘义’能换十座城池,那卖不卖?若一份‘利’能救十万百姓,那取不取?”
“你……”周夫子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厥过去。
这哪里是四岁孩童的疑问,分明是辩客的刁钻诘难!他教过的皇子公主、公侯子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未见过如此“离经叛道”的。
“周夫子息怒。”柳如依放下茶盏,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承安年幼,童言无忌,您何必与他较真。”
“王妃!此非童言,此乃心术不正之兆啊!”周夫子痛心疾首,“若不加以严惩导正,长此以往,恐……恐会成为祸患!”
柳如依没说话,只是招了招手。
“承安,过来。”
谢承安立刻从椅子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柳如依身边,熟练地爬上她的膝盖。
柳如依捏了捏儿子肉乎乎的脸蛋,柔声问:“为什么这么问夫子?”
“因为不明白。”谢承安答得理直气壮,“爹爹是君子,可他做的事,能换来大周的江山稳固。娘亲是商人,可你赚的钱,能让北境的将士吃饱穿暖。书上说得不对。”
周夫子彻底愣住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看到了这孩子对圣人言论的“亵渎”,却没看到那背后简单又纯粹的逻辑。
柳如依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对周夫子道:“夫子辛苦了,今日便到这吧。承安顽劣,我自会管教。”
送走失魂落魄的周夫子,柳如依抱着儿子,心里那点担忧被一丝奇异的骄傲所取代。
这孩子,不像她,也不像谢云峥。
他是他们二人的融合,一种更为锋利、更为纯粹的结合体。
傍晚,谢云峥的演武室内。
巨大的沙盘上,模拟着北境与瓦剌对峙的地形。新任的兵部尚书正对着沙盘,与谢云峥商讨防线布置。
“王爷,陈将军此计,意图诱敌深入,在‘一线天’峡谷设伏,一举歼灭其主力。下官以为,虽有风险,却不失为一招妙棋。”
谢云峥没有回答,只是用指挥杆拨动着代表瓦剌骑兵的小旗。
“爹爹,笨。”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忽然响起。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谢承安不知何时跑了进来,正趴在沙盘边缘,小手抓起一把代表瓦剌骑兵的旗子,扔到了沙盘之外的空地上。
兵部尚书正要呵斥,却被谢云峥抬手制止。
“哦?哪里笨了?”谢云峥饶有兴致地问。
“为什么要打?”谢承安指着沙盘上的峡谷,“这里,这么窄,我们的兵进去,他们的兵也进去,会死好多人。爹爹说过,一个兵要花好多银子养。”
兵部尚书闻言,差点笑出声。小孩子家家,竟会计较这个。
谢承安没理他,继续说:“瓦剌人为什么来?因为他们又冷又饿。我们为什么要守?因为关内暖和,有粮食。”
他抓起一把代表粮草的小旗,放在了关外的一片空旷雪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