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走？”谢云峥打断他，语速不快，却字字诛心，“是断了他们与地方官吏勾结，中饱私囊的路？还是断了他们囤积居奇，操控市价的路？钱尚书，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本王久病初愈，记性不太好，但莲阁的卷宗却一日比一日厚实。”
“王爷！”钱秉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筛糠一般，“臣绝无私心，臣一心为国啊！”
谢云峥不再看他，而是转身，对着龙椅上的小皇帝深深一揖。“陛下，亲政在即。国事之决断，当由陛下一言而决。臣，遵旨。”
他这一拜，是将所有的权力与压力，都明明白白地交到了小皇帝面前。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个少年天子身上。他若是否了新政，便是向旧臣妥协，摄政王与新派的脸面荡然无存。他若是允了，便是彻底得罪了盘根错节的旧势力。
小皇帝紧紧捏着龙椅的扶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去。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超乎年龄的镇定开了口。
“摄政王所言有理，新政乃富国强兵之基，不可动摇。户部尚书钱秉文，年事已高，思虑不周，即日起，告老还乡吧。至于方才那位御史，”他看向那个年轻人，“言辞虽有不当，但忠心可嘉。朕希望日后，你能用实绩来证明今日之言，而非空逞口舌之利。”
一贬，一安抚。既保全了新政，又敲打了新锐的冒进。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那些原本还想说什么的老臣，都把话咽了回去。他们惊愕地发现，这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小皇帝，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意糊弄的孩童了。
摄政王府。
柳如依正陪着谢承安玩着拨浪鼓，小家伙咯咯地笑，口水流了一襟。苏长运站在一旁，低声汇报着京城里的动向。
“王妃，和您预料的一样，钱秉文一倒，那些老家伙都安分了不少。但暗地里，给新上任的官员使绊子的事还是没停。尤其是工部和吏部，卷宗交接不清，处处都是坑。好几位大人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却连头绪都摸不着。”
柳如依逗弄着儿子，头也不抬地问：“我让你送过去的东西，他们收到了？”
“收到了。”苏长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钦佩，“几位大人收到那些账册和各地民情简报时，都惊呆了。工部侍郎连夜核对您给的河工归档，果然发现了钱秉文他们藏匿亏空的证据。还有吏部那位张大人，正愁着不知如何考察地方官吏，您送去的各地商会评价和莲阁的密报，简直是雪中送炭。”
“这就对了。”柳如依将谢承安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朝堂上的事，王爷去说。朝堂下的事，我们来做。他们要的是权力交接，我们要的是权力本身。光有职位，不知道下面怎么运转，就是个空架子，风一吹就倒。”
她看向苏长远。“告诉他们，不必急于一时。把手头的事情一件件理顺，根基扎稳了，那些魑魅魍魉自然就没地方藏身了。护国商会那边，也可以配合他们，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能帮他们在地方上办成事的人。”
“是，属下明白。”
谢云峥回来时，恰好看到柳如依抱着儿子在廊下晒太阳。暖融融的冬日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身上那股从金銮殿带回来的肃杀之气，瞬间消散无踪。
“今天承安乖不乖？”他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儿子。
“乖得很，就是有点想你了。”柳如依笑着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朝堂上的事，都解决了？”
“暂时。”谢云峥抱着软乎乎的儿子，心也跟着软成一片。“皇帝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他毕竟是看着你我如何行事长大的。”柳如依靠在他肩上，“不过，光是震慑还不够。旧人盘根错节，新人根基尚浅，这中间的平衡，还要你多费心。”
“我一个人可不行。”谢云峥低头看她，“还要王妃在背后，帮我把那些见不得光的线，一根根理清楚才行。”
柳如依轻笑。她知道，他都清楚。她通过护国商会和莲阁做的一切，都瞒不过他。但他从未过问，只是放手让她去做。这种全然的信赖，比任何情话都更让她心安。
正说着，长信快步走来，呈上一份密报。
谢云峥展开一看，是苏长运呈报的，关于新任工部侍郎如何利用柳如依提供的线索，在朝会预演上，将几个企图发难的老臣问得哑口无言的详细经过。
柳如依凑过去看了看，莞尔道：“看来，我们的新大人们，学得很快。”
“不是他们学得快，是你教得好。”谢云峥收起信函，看向柳如依，“你把他们最需要的刀，递到了他们手上。”
这盘棋，朝堂是棋盘，新旧官员是棋子。他是那个执棋的人，而柳如依，则是那个为他擦亮了所有棋子，看透了整个棋局走向的人。
夕阳西下，将王府的琉璃瓦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柳如依看着谢云峥抱着谢承安，在院子里教他辨认花草的背影，心中一片宁静。风暴似乎暂时平息，权力的交接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一个新的生命正在悄然孕育。她还没有告诉谢云峥。
晚膳后，两人依偎在软榻上。谢云峥正在看一本兵书，柳如依却有些心不在焉。
“云峥，”她忽然开口。
“嗯？”
“陛下亲政之后，钱秉文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置？”她问道，“陛下……又会如何处置？”
谢云峥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合上书卷，转头认真地看着她。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影子。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
“为君者，当有雷霆手段，也需有菩萨心肠。”他缓缓开口，“至于他会如何选择，那便是他作为帝王，要学的第一课了。”
柳如依没有再问。她知道，新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而那些被暂时压制下去的旧怨，终将在小皇帝真正执掌权柄后，迎来最终的清算。那会是另一场，不见血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