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墨之根源,在于监管不力,更在于地方财权过大。而边防之困,在于国库空虚,兵士待遇低下。”赵朔的声音渐渐变得有力,“朕若亲政,欲推行新政。其一,兴修水利,以工代赈。让江南灾民有事可做,有饭可吃。不止要修堤坝,更要沿江河开凿运河,连通南北。如此,南方之粮,可在一个月内运抵北境,充作军粮。”
“其二,整顿吏治,推行‘官绅一体纳粮’。朝廷税收增加,国库充裕,便可提高边军饷银,将士用命,何惧瓦剌?同时,朕欲在边境重开榷场,效仿皇上的护国商会之法,以茶、盐、铁器换取瓦剌的战马与牛羊,以商促边,釜底抽薪,使其内部分化,自顾不暇。”
“皇叔只问朕如何应对,但朕以为,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终非长久之计。唯有强国富民,固本清源,方能令四海臣服,八方来贺。这,便是朕的抱负!”
一番话说完,少年天子胸膛起伏,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不再是那个躲在皇叔羽翼下唯唯诺诺的孩子,而是一个真正开始思考国家未来的君主。他提出的见解,虽然稚嫩,却已有了自己的骨架和血肉,甚至将谢云峥推行的新政与柳如依的商业手段融会贯通,形成了自己的理念。
柳如依的眼底流露出由衷的赞许和欣慰。
谢云峥久久没有说话,他审视着赵朔,那审视不再是考验,而是一种真正的端详。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不是评价,而是下令。
“长信。”
“王爷。”长信应声而入。
“传令礼部,择吉日,筹备陛下亲政大典。”
赵朔浑身一震,狂喜涌上心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想跪下谢恩,却被谢云峥抬手制止。
“亲政,不是结束,而是开始。”谢云峥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替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从今往后,再无人会为你遮风挡雨。朝堂之上,豺狼环伺,你要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手去做。记住,朕可以让你坐上这个位置,也能让你坐不稳。”
这番话敲打之意十足,但赵朔听出的,却是那严厉背后深沉的期许与托付。他用力地点头:“朕,绝不负皇叔所托。”
他顿了顿,又看向柳如依,郑重其事地躬身一礼:“朕亲政之后,皇叔与皇婶仍是大周的摄政王与护国夫人,是朕最信赖的家人与臂膀。朕的天下,亦是皇叔与皇婶的天下。”
送走小皇帝后,柳如依走到谢云峥身边,轻声问:“真的放心了?”
“他长大了。”谢云峥握住她的手,“但前路漫漫,朝堂那些老狐狸,不会轻易让他如愿。”
柳如依微微一笑:“那正好,也该让他们知道,我们一手教出来的皇帝,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谢云峥闻言,低声笑了起来。亲政大典即将到来,京城的格局将迎来新的洗牌。他已经可以预见,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但这风暴的中心,不再是他,而是那个刚刚展翅的少年天子。而他和柳如依,将站在最高处,为他护航。
赵朔这一次沉默了许久。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书房中踱步,脑海里飞速地运转着。贪腐,这是历朝历代都无法根除的顽疾。杀?杀不尽。查?牵连甚广,恐动摇国本。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大周疆域图前,目光从江南三州,缓缓移向了北方边境。
忽然,他停下脚步,转身道:“皇叔,方才的两个问题,朕以为,可以当作一个问题来解。”
谢云峥抬起头,示意他继续。
谢云峥大病初愈后的第一次早朝,天色还是沉沉的黛青色。金銮殿上的百官垂首肃立,却掩不住底下暗流的涌动。那场几乎要了摄政王性命的剧毒,让一些蛰伏已久的心思重新活泛起来。
小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身形尚显单薄,但几个月的历练让他学会了用沉静来掩盖所有情绪。他知道,今日的朝堂,是一场真正的考验。
“启奏陛下,臣有本奏。”一个蓄着花白胡须的老臣出列,是为户部尚书钱秉文,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京畿新政推行月余,各地税收条目繁杂,商户怨声载道,百姓无所适从。此法过于激进,恐动摇国本。臣恳请陛下暂缓新政,待商议出万全之策再行定夺。”
他话音刚落,立刻便有几名老臣附议。
“钱尚书所言极是,新法推行,当循序渐进,不可一蹴而就。”
“正是,我朝百年基业,稳字当头啊!”
这些声音汇成一股无形的压力,齐齐压向龙椅上的少年天子,也压向他身侧垂帘后那个虚设的座位。可今日,摄-政王并未垂帘。
谢云峥就站在百官之前,一身玄色朝服,衬得他愈发清瘦,那场大病抽走了他的一些血气,却让他的气势沉淀得更加迫人。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安静地听着,那份沉默本身就构成了巨大的威慑。
一名新晋的年轻御史越众而出,面带涨红,显然有些按捺不住。“回禀陛下!钱尚书此言差矣!新政旨在革除积弊,厘清税源,虽短期内有所阵痛,却是利国利民的长远之策!所谓商户怨声载道,不过是那些以往偷税漏税的奸商不愿吐出既得之利罢了!何来动摇国本一说!”
“放肆!”钱秉文勃然作色,“黄口小儿,安敢在朝堂之上信口雌黄!你可知这些商路稳定对社稷何其重要?”
“我只知朝廷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非喂饱几只藏在暗处的硕鼠!”年轻御史毫不退让,言辞激烈。
朝堂瞬间炸开了锅,新旧两派官员的对立,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老臣们斥责年轻御史不知天高地厚,新锐官员则反唇相讥他们因循守旧,抱残守缺。
“够了。”
两个字,不重,却瞬间让整个金銮殿安静下来。
谢云峥终于动了。他缓缓踱步上前,站到那年轻御史与钱秉文之间。他先是瞥了一眼那年轻御史,对方接触到他的注视,顿时收敛了所有锋芒,恭敬地垂下头。
而后,谢云峥转向钱秉文。“钱尚书,你说新政动摇国本,本王倒想问问,是哪里的国本动摇了?是北疆的军饷发不出去了,还是南方的堤坝无人修缮了?据本王所知,新政推行一月,国库收入比去年同期多了三成。这笔钱,难道不是国本?”
钱秉文的额角渗出冷汗,嘴唇翕动。“王爷,臣……臣并非此意。臣只是担忧,过于严苛,会逼得商贾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