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的心意,朕收到了。”
他开口,声量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座大殿。
“朕前番巡视北境,曾在鹰愁涧见过戍边数十年的老卒。他们的坐骑,不过是寻常的蒙古马,但他们凭借这些马,令尔等不敢南下牧马。在朕看来,兵之强,不在马之神骏,而在人之铁血军魂。将士用命,则驽马亦可踏破敌阵。”
他顿了顿,看向巴图。
“这十匹宝马,朕会悉数送往云州边军,以充军备。朕代北境的将士,谢过瓦剌王庭为我大周边防所做的贡献了。”
一番话,四两拨千斤。不仅将巴图的挑衅化解于无形,更是反过来将这次献礼定义为瓦剌对大周的“军事贡献”,是臣服的姿态。
巴图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本想打大周的脸,却被反将一军,偏偏赵朔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他连反驳都找不到理由。只能憋着一口气,悻悻然退下。
朝堂上的老臣们,抚着胡须,欣慰不已。这位小皇帝,是真的长大了。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身着华丽丝袍,长相精明的南洋商人模样的使节走了出来。他是来自新兴海洋强国“金帆国”的使臣,名为马哈德。
“尊敬的大周皇帝陛下,金帆国对您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他先是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随即话锋一转。
“我朝听闻大周护国商会船行四海,亦有开拓新航路之雄心。我王愿助陛下一臂之力,与大周共同组建联合船队,探索东方未至之海域。所有开销,我金帆国愿承担七成,所得利益,与大周五五分账,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这个提议听起来诱人至极,出钱少,分利多,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户部尚书甚至已经开始心算这能为国库省下多少开支。
赵朔没有立刻回答,他修长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大殿里,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那敲击声提到了嗓子眼。
他忽然开口,问的却是鸿胪寺卿:“爱卿,你以为如何?”
鸿胪寺卿掌管外宾事宜,却不通商贸,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满头大汗,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朔也不为难他,转而看向马哈德。
“贵使的提议,听起来确实慷慨。只是朕有一事不明。”
“陛下请讲。”马哈德躬身道,自信满满。
赵朔道:“贵国出资七成,却只取利五成,这剩下的两成,算是赠予我大周的吗?可自古以来,国与国之间,没有馈赠,只有交易。朕很想知道,你们想要用这两成‘利润’,从我大周换走什么?”
马哈德的笑容僵了一下。
“陛下多虑了,我王只是单纯仰慕天朝……”
“是吗?”
赵朔打断了他。
“朕的摄政王妃曾教过朕一个道理,生意场上,谁制定规则,谁才是赢家。贵国提议组建‘联合船队’,船匠用谁的?水手用谁的?船队由谁指挥?海图由谁绘制?若这一切都由贵国主导,我大周不过是出一些船和人,陪着你们走一趟。最终,新航路是你们的,沿途水文地理是你们的,我大周的战船性能与远航能力,也成了你们的囊中之物。用两成虚无缥缈的利润,换我大周的海上命脉,这笔买卖,贵国做得不亏。”
字字诛心。赵朔的话语不大,却仿佛一记记重锤,砸在马哈德的心口。那些原本还觉得占了便宜的大臣,此刻已是冷汗涔涔。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金银,而这位年轻的帝王,看到的却是百年之后的海权与国运。
马哈德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完全没料到,这个看似年轻的皇帝,竟有如此毒辣的眼光,一眼就看穿了他们计划的核心。
赵朔没有再看他,而是朗声对满朝文武与诸国使臣宣布:“不过,大周欢迎任何友好的合作。自今日起,护国商会成立远洋基金,欢迎诸国前来投资。诸位可以出钱,出人,出技术,以股份分享未来新航路开拓之红利。但只有一点,所有船队,必须悬挂我大周龙旗,受我大周水师保护,并遵从我大周之号令。朕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愿意追随的,大周欢迎。心怀叵测的,大周的船坚炮利,也不是摆设。”
帝王之言,掷地有声。殿下的诸国使臣,心思各异。那些本就诚心归附的,闻言大喜,这等于是大周愿意带着他们一起发财。而那些心怀鬼胎的,则面如土色。这位大周天子,给他们画下了一道清晰无比的红线。要么,老老实实当个跟班小弟,分享残羹冷炙。要么,就准备好迎接东方巨龙的雷霆之怒。
摄政王府。
柳如依正陪着谢承安练习书法,听着莲阁探子传回的朝堂速报,她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一滴墨汁洇染了纸上的“安”字。
“他倒是学得快。”
柳如依的唇边泛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将我的话,一个字不差地搬上去了。”
一旁的谢云峥正在擦拭他的长剑,闻言抬起头:“这不正是你我想要看到的吗?一个懂得如何运用权术,而不是被权术捆绑的帝王。”
他走过来,从背后揽住柳如依,看着桌上那个被墨点染的字。
“瓦剌的挑衅,金帆国的算计,都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他能应付,说明他已堪当大任。”
“是啊。”
柳如依靠在他怀里,看着窗外广阔的天空。
“就怕,这些都只是开胃小菜。”
她从怀中取出一份密报,递给谢云峥。
“这是护国商会从西方传回的消息。一个自称‘日不落’的帝国,他们的船,比我们见过的任何船都大,火炮的射程也更远。他们……已经征服了我们海图之外的一片大陆。”
谢云峥展开密报,上面的字迹寥寥,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凝重。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大周的霸主地位,终究只在这片我们已知的世界里。真正的敌人,永远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柳如依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那张被墨点染坏的宣纸拿起,与那份来自西方的密报并排放在一起。
一个“安”字,被黑色的墨迹浸染,显得岌岌可危。
大周的盛世,仿佛就是这张宣纸,看似繁华锦绣,实则只需一点外力,便可能被彻底颠覆。
真正的风暴,还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