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朔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子。她依旧是那副温婉恭顺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你……你继续说。”
苏婉清见他听进去了，胆子也大了些：“那位郭主事认为，堵不如疏。与其在旧河道上耗费巨资修修补补，不如勘测地势，寻一处最低洼之所，引水而过。水往低处流，此乃天理，顺天而行，事半功倍。虽前期耗费巨大，却可保百年安稳。奏疏中还有一句话，臣妾记得很清楚。”
“什么话？”赵朔追问，急切无比。
“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八个字，重重敲在赵朔的心上。他这些时日，所有的考量都局限在如何节省开支，如何平衡各方利益，却忘了为君者，最该有的，便是这超越时代的眼界与魄力。
他看着苏婉清，那张娴静的面容，此刻在他眼里，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辉。
“好，好一个‘利在当代，功在千秋’！”赵朔豁然开朗，一把拉住她的手，“皇后，你可真是朕的贤内助！”
他第一次，这样用力地握着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微微战栗。
当夜，赵朔没有回乾清宫，而是留宿在了坤宁宫。他破天荒地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将那份让他头疼不已的河道图在苏婉清面前展开。
“你再与朕说说，那《水经注疏》里，还写了些什么？”
烛光下，帝后二人头挨着头，一个指点江山，一个引经据典。苏婉清的声音不再是小心翼翼，而是充满了自信。她将自己从小熟读的典籍，那些被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而不该触碰的知识，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丈夫面前。
赵朔听得如痴如醉。他发现，自己的皇后，并非一个只需安置在深宫中的金丝雀。她的脑海里，装着一个不亚于任何朝中大儒的锦绣乾坤。
那晚之后，一切都变了。
赵朔依旧忙碌，但他会抽出固定的时间，与苏婉清在御花园中散步，谈天说地。有时是朝堂纷争，有时是民间趣闻。他不再将她排斥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反而愈发依赖她的聪慧与见地。而苏婉清，也找到了自己作为皇后的价值，她不仅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最信任的知己和伙伴。
宫人们惊讶地发现，陛下的笑容越来越多了，坤宁宫再也不是冷宫，而是整个皇宫里，最让人艳羡的地方。
又过了月余，一则喜讯传遍了整个皇宫。
皇后娘娘，有喜了。
消息传到乾清宫时，赵朔正在与几位内阁大学士议事。太监总管王德全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喜不自胜地喊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有喜了！”
满屋的大臣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吾皇万岁，大周万年！”
赵朔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手中的朱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下一刻，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拨开众人，疯了一般冲出乾清宫，直奔坤宁宫而去。
当他冲进寝殿时，苏婉清正靠在榻上，由太医诊脉。看到他闯进来，她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他一个箭步上前按住。
“别动！”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全无平日的帝王威仪。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然后，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那双曾让瓦剌王庭都为之震动的眼眸，此刻却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不是为皇室有了继承人而喜悦，而是作为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丈夫，那份最纯粹，最汹涌的幸福，淹没了他。
“心儿。”他终于开口，嗓音嘶哑，“谢谢你。”
苏婉清笑了，眼角也泛起了泪花。
不远处的廊下，前来探望的柳如依和谢云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谢云峥将柳如依揽入怀中，低声道：“这小子，总算长大了。”
柳如依靠着他，欣慰地笑了。
龙嗣的降生，不仅仅是血脉的延续。一个拥有了爱与家庭的帝王，他的江山，才会更加稳固，更加充满希望。这大周，终于迎来了它最稳固的基石。
大周的盛世，是在一个初冬的清晨，于金銮殿的万道霞光中，被彻底镌刻于史册的。
这一日，四海来朝。太和殿内外，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神情肃穆。殿外白玉广场上，来自东海之滨、西域大漠、南洋诸岛、北境雪原的数十个邦国使团，按序位排列，人人屏息，等待着觐见东方世界的至高君主。
御座之上，亲政已有数年的赵朔身着十二章纹的龙袍，头戴通天冠，年轻的面容上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威严。自北境归来，又得贤后辅佐，这位少年天子已经彻底褪去了青涩，举手投足间，皆是乾坤在握的气度。
赞礼官悠长的唱喏声响起，朝贡正式开始。
占城国使节献上了一座三尺高的珊瑚树，通体赤红，流光溢彩，引来一片低低的惊叹。紧接着是真腊国的香料、暹罗国的象牙、以及一众南洋小国献上的奇珍异宝。他们看向御座的姿态，充满了敬畏与仰慕。大周水师前番南下“联合演武”，名为演武，实则将盘踞在航路上的宵小之辈扫荡一空。如今的南洋，护国商会的宝船畅行无阻，这些小国谁不仰仗大周的庇护与贸易。
气氛在瓦剌使团上前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为首的是瓦剌王庭的一位王子，名叫巴图，身材魁梧，一脸桀骜。他们牵上了十匹神骏非凡的北境宝马，每一匹都毛色油亮，四蹄生风。
“启禀大周皇帝陛下，我瓦剌王庭特献上草原上最快的马，以示我部对陛下的敬意。”
巴图的汉话说得半生不熟，但其中的挑衅意味却清晰可辨。
“只是，再好的宝马，也需有能驾驭它的勇士。不知如今这中原腹地，是否还有能降服我草原烈马的英雄？”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不少武将攥紧了拳头，面有怒容。这是当着满朝文武和万国使臣的面，质疑大周无人。
赵朔脸上却不见半分怒意，他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