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审户部侍郎,问清河北真实灾情,若有半句虚言,欺君罔上,立斩!”
那名户部侍郎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着禁军副统领,即刻带朕的金牌令箭,奔赴河北,查封所有官仓。凡有贪墨赈灾款、玩忽职守者,无需上奏,先斩后奏!”
此令一出,朝堂上一片死寂。
连周淳的脸色都变了。小皇帝这一手,太过狠戾,完全不符合一个仁君的做派,更不像一个孩子能做出的决断。
“陛下,万万不可!”那名御史急了,“阵前斩将乃兵家大忌,临危换帅,只会令灾情雪上加霜……”
“你的意思是,让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继续坐在位置上,看着灾民饿死?”小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气。
“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小皇帝不等他回答,继续下令。
“至于赈灾……”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听过的词,“朕决定,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没错。”小皇帝的思路越发清晰,“与其直接发放粮食,让灾民坐吃山空,甚至生出惰性,不如由朝廷出面,组织灾民兴修水利,疏通河道,修缮官路。”
“所有参与劳作的灾民,按工计酬,每日发放足以果腹的粮食和少量铜钱。如此一来,灾民有事可做,便不会生乱。等到大灾过后,水利修成,道路通畅,于国于民,都是大功一件。”
这个法子,前所未闻,却又让人生不出一丝反驳的念头。
它直接解决了流民生乱的根本问题,还将一场天灾,变成了一次兴修基础设施的机会。
周淳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懈可击。
“陛下圣明!”一名新晋的年轻官员立刻跪下,“此法可行!”
“可是……”终于有老臣找到了漏洞,“粮草运输依旧是最大的难题。护国商会虽快,但终究是商贾行径,怎可与国家赈灾大计混为一谈?”
这是在质疑柳如依的护国商会。
“护国商会,是朕亲封的。”
小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朕信得过护国夫人。此次赈灾所需一切粮草物资,全权交由护国商会调度运送。沿途官府,胆敢有阻拦或索要好处者,同贪官论处!”
他看向瘫在地上的户部侍郎。
“告诉朕,河北道的布政使张大人,是谁举荐的?”
那侍郎抖得如同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皇帝的视线,缓缓移向了吏部尚书周淳。
周淳的身体僵住。
小皇帝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他缓缓起身,珠帘晃动,露出了那张尚带稚气的脸,却无人再敢将他当成一个孩子。
“朕知道,众爱卿都是为国分忧。但从今日起,谁要是在灾民的活路问题上动心思,耍手段,就别怪朕的刀不认人。”
“退朝。”
小皇帝说完,转身离去,小小的背影,在这一刻显得无比高大。
直到那明黄的身影消失在殿后,满朝文武才仿佛活了过来,爆发出一阵压抑的议论声。
谢云峥从头到尾,未发一言。
他只是在小皇帝转身离开后,对着那空无一人的龙椅,深深躬身一揖。
摄政王府。
柳如依听完福伯转述的朝堂之事,将手里的茶杯放下。
“以工代赈,动用护国商会,先斩后奏……他倒是都学会了。”
“何止是学会了。”谢云峥换下朝服,走过来,“他今天在朝堂上,最后看了周淳一眼。那一下,连我都有点意外。”
“帝王心术,无师自通?”
“不。”谢云峥摇头,“是被逼出来的。周淳那些人,把他当成孩子,以为还能像糊弄先帝那样糊弄他。他们错了。”
谢云峥拿起柳如依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他今天立威了。河北道的那些官员,人头要滚落一大片。从此以后,朝堂上,没人再敢小瞧他。”
“这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谢云峥说,“但也是一个新的开始。他露出了爪牙,那些一直蛰伏着的人,就要开始真正忌惮他,算计他了。”
柳如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护国商会那边,我已经让苏长运备好了。粮食,药材,还有足够的铜钱,三天之内,就能抵达河北。”
“嗯。”
“那些被举荐的官员名单,我也让他一并查了。”柳如依抬起头,“盘根错节,都指向吏部。”
“周淳这棵树,根太深了。”谢云峥说,“动他,会牵连太多人,朝局会不稳。”
“所以,就让他继续在朝堂上,和你作对?”
“不。”谢云峥的回答简单而清晰,“我们不动他。让小皇帝自己去动。”
一场旱灾,让大周的少年天子,第一次向满朝文武,展露了他的锋芒。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夜色渐浓,书房的烛火将两道人影拉长,投映在墙壁上,随着火苗的跳动而微微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烟墨香和陈年书卷的气息。
柳如依放下手中的紫毫笔,将最后一封送往河北的调度令仔细吹干,封入火漆,交给一旁垂手静候的福伯。
“按这个去办,所有物资,三日内必须送达第一批灾民手中。沿途驿站,但凡有延误者,记下姓名,一并呈报。”她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果决。
“是,夫人。”福伯躬身接过,脚步沉稳地退下。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谢云峥处理完手头最后的军务,抬起头,看到柳如依正借着烛光,细看一份从河北道传回的舆情汇总,眉心微蹙。
“护国商会送去的第一批粮食,已经缓解了燃眉之急。苏长运在信里说,‘以工代赈’的法子反响极好,灾民有了活干,有了盼头,闹事的人就少了。官府开仓放粮,终有力竭之时,而以工代赈,却能让他们靠自己的双手挣得活路,心气儿都不一样了。”柳如依将信纸折好,眼中的忧色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