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在朝堂上，做得不错。”谢云峥放下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说的，自然是小皇帝。
柳如依走到他身边，伸手替他理了理微皱的衣领，指尖触到他略带凉意的锦缎。“是把双刃剑。他今日亮出了爪牙，朝堂上那些潜伏的老狼才会真正把他当成对手，而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幼主。”
“他的路，总要自己走。”谢云豁然握住她微凉的手，将她包裹在掌心，“我们不可能护他一辈子。让他自己学会如何对付饿狼，甚至成为狼王，才是长久之计。”
“我只是担心，那些人会用更阴损的招数。周淳之流盘踞朝堂多年，党羽遍布，今日天子立威，斩的不过是些枝叶，真正的根系还深埋在地下。”
“会。所以我们才要站在这里。”谢云峥拉着她，走向书房内室。
他没有点亮内室所有的灯，只留下一盏壁角烛台，光线昏黄，堪堪照亮墙上那幅巨大的大周舆图。
广袤的疆域在眼前铺开，山川、河流、城池，密密麻麻地标注其上。这不再是冰冷的地图，而是沉甸甸的江山社稷，是无数黎民百姓的悲欢离合。
“你看。”谢云峥的手指划过河北三州，那里被用朱笔圈了起来，“一场旱灾，就几乎掏空了数个州府的府库。若非你提前布局，让江南的税银及时补上，如今的河北，怕已是饿殍遍野，民乱四起了。”
他的手指又缓缓移向北境，点在雁门关的位置。
“北蛮屡屡叩关，军费开销如同无底洞。以前是拆东墙补西墙，靠着我谢家军的军威勉强支撑。如今有了江南的财力，才算真正稳住了防线，让将士们能吃饱穿暖，换上精良的兵甲。”
柳如依的指尖，则点在了舆图最西边那片被云雾标记的区域——昆仑虚。
“这里，还是个未知数。”
她感觉到肩头无形的重量，这片看似繁华的江山，盛世之下，是无数看不见的疮疤和隐患。天下太平，从来不是一句空话，而是需要用无尽的心血和精力去填补的沟壑。
“周淳倒了，还会有下一个‘王淳’、‘李淳’。天山派灭了，也可能冒出地山派。”柳如依开口，话语里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惫，“我们就像在修补一艘千疮百孔的旧船，补了这里的漏洞，那里又开始漏水了。”
谢云峥没有反驳。
他只是伸出手，将柳如依的手覆盖在舆图上，然后用自己的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有些凉，他的掌心却温暖而干燥。
“那就换一艘新船。”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安静的内室中格外清晰。
柳如依猛地抬起头，烛光映着他深邃的眼眸，里面闪烁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芒。
“换一艘？”
“对。”谢云峥的手指从河北道开始，缓缓划过，“以工代赈的法子，既然在河北可行，那就在整个大周推行。日后凡有天灾，便兴修水利，开山修路。将天灾对百姓的伤害降到最低，再把这修补山河的工程，变成国之基石。”
他的手指又移到南方的海岸线。
“护国商会不止要走通江南的商路，还要南下出海，西进大漠。大周的丝绸、茶叶、瓷器，要换回南洋的香料，西域的良马，海外的铁矿，换回我们所需要的一切。让大周的国库，真正充盈起来。”
柳如依顺着他的思路接下去，眼中的光芒也亮了起来：“商路通到哪里，我们的情报网就铺到哪里。不止是敛财，更是耳目。让这天下，再无我们听不见的声音，看不见的事情。”
“不错。”谢云峥的手指最终停留在舆图的中心，京城，“至于朝堂，就让小皇帝自己去洗牌。他今日能为了灾民斩杀贪官，明日就能为了新政罢黜庸臣。我们要做的，是为他准备好足够的牌，那些真正有才干、有抱负的寒门之士，让他有得洗，有得换。”
一个庞大而清晰的蓝图，在两人的三言两语间，逐渐成型。
这不是修补，而是重塑。是砸碎旧的秩序，建立新的乾坤。
柳如依靠在他的肩头，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和他话语中磅礴的力量。
“这艘新船，太大，也太重了。”
“我们两个人，一起抬。”谢云峥侧过头，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发丝，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让她不再去看那幅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舆图。
“如依，我不止想和你一起建一艘新船。”
他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我还想，等这艘船能平稳航行的时候，带你和承安，去看看海。”
柳如依怔住了。
“去江南，不是为了平定商路、清算账目，只是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走一走青石小巷。去北境，不是为了巡视边防、鼓舞军心，只是去看看大漠的落日孤烟，感受长河的壮阔。让承安知道，他父亲母亲拼尽全力守护的这片土地，究竟有多美，而不是只从这幅冰冷的地图上，看到一个个没有温度的名字。”
这番话，比任何宏图伟业的规划和海誓山盟的承诺，都更能触动柳如依的心。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摄政王妃的头衔，也不是护国夫人的权势。
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家，一个能和眼前这个人，还有他们的孩子，安稳度日的家。
“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承安会喜欢吗？”
“他会喜欢的。”柳如依的眼眶有些发热，“他会长大，读书，习武。但我不希望他的一生都被束缚在这四四方方的京城里，被卷进那些没完没了的阴谋算计里。”
“不会。”谢云峥郑重承诺，“等他再大一些，我亲自教他骑马。我们一家人，骑着马，走遍大周的山川河流。他可以当一个逍遥世子，也可以选择做他想做的任何事，只要他喜欢。”
这幅画面，太过美好，美好得让柳如依生出一种不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