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了。
赵朔不是在跟她商量,也不是在警告她。
他是在告诉她,她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她被彻底隔绝,成了一座孤岛。从今往后,这偌大的皇宫,再也没有人会听她的命令,再也没有奏折会送到她的案前,她将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慢慢被人遗忘,直至化为尘土。
绝望,淹没了她。
当晚,赵朔与苏婉清在御花园中散步。宫里的气氛焕然一新,那些盘根错节的阴暗气息,仿佛被一场大风吹散,只剩下清朗的月色。
“太后那边,不会再有事了。”赵朔轻声说。
“臣妾明白。”苏婉清点了点头。
“她是一面旗帜。如今旗倒了,那些曾聚在旗下的人,便会作鸟兽散。”赵朔停下脚步,看向远处宫城的轮廓,“但他们不会消失,只会暂时潜伏起来,等着寻找一面新的旗帜。”
苏婉
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了然。太后背后的那些百年世家,才是真正深埋地下的根。拔掉一个太后容易,想动摇整个世家集团,才是真正的挑战。
他们的路,还很长。
京城的天子要亲巡北境,这道旨意一出,朝堂炸开了锅。
“陛下,万万不可!边境苦寒,刀兵无眼,龙体万金,岂能亲涉险地?”
“是啊陛下,北境防务有诸位将军在,您坐镇京中,方能安天下之心!”
御书房内,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臣跪在地上,痛心疾首,恨不得以头抢地。
龙椅上的少年天子赵朔,一身玄色常服,安静地听着。他比去年又长高了不少,眉眼间褪去了稚气,沉淀下一片与年龄不符的静默。
直到殿内哭谏声渐歇,他才缓缓开口。
“众爱卿之言,朕都听见了。”
“北境的奏报,雪片一般飞入京城。一本说边民富足,将士用命。一本说流寇四起,军心涣散。朕究竟该信哪一本?”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点在北境那条蜿蜒的防线上。
“皇叔曾教我,坐在椅子上看到的天下,和用脚走出来的天下,不是同一个天下。朕若连自己的疆土都不曾亲眼看过,连自己的子民都不曾亲手抚过,又谈何为君,谈何治国?”
他的话不重,却字字砸在众人心上。几位老臣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们忽然发觉,眼前这位少年天子,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摄政王扶着才能站稳的孩童了。
半月后,北境,云州城。
皇帝驾临,本应是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可赵朔的仪仗却轻车简从,直奔城外大营。
云州总兵钱振,一个身形肥硕的中年武将,领着一众军官在营门外跪迎。他脸上堆满了笑,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漫不经心。
“恭迎陛下!陛下圣驾光临,我北境大营蓬荜生辉啊!”
赵朔下了御辇,看也没看跪了一地的军官,径直往营内走。
“带朕去看看将士们的营房和伙房。”
钱振一愣,连忙跟上,谄媚地笑着引路:“陛下请,这边请。我大营的营房都是新修的,保证坚固暖和。伙房里的伙食,顿顿有肉,将士们都说比在家里吃得还好!”
他引着赵朔看的,确实是新粉刷过的营房,窗明几净。伙房里,大锅正炖着香喷喷的肉,几个厨子忙得热火朝天。
一切都无可挑剔。
随行的京官们都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唯独赵朔,一言不发。
他走到一个正在擦拭兵器的年轻士兵面前。
“你是哪里人?入伍多久了?”
那士兵被天子问话,紧张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陛下,小的…小的冀州人,入伍…三年了。”
“手伸出来。”赵朔命令道。
士兵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伸出了手。那是一双布满厚茧和新旧伤痕的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赵朔又看向他脚上那双几乎磨平了底的军靴。
“钱总兵。”
赵朔唤了一声。
“臣在。”钱振连忙应道。
“你方才说,将士们吃得比家里还好?”
“是…是啊陛下。”
“那你告诉朕,为何一个入伍三年的老兵,手上连一点肉都看不见?为何他的军靴,连鞋底都快磨穿了?你账上报的那些新军靴、新冬衣,都发到哪里去了?”
钱振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明察!这…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军需发放,向来…向来有定数,绝不敢有半分克扣啊!”
赵朔冷冷地看着他,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摆驾,去三十里外的烽火台。”
“陛下,不可!”钱振连滚带爬地跟上,“那…那一带前几日刚闹过匪,实在不安全,您……”
赵朔猛地回头。
“匪?”
他重复了一个字,钱振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皇帝的队伍没有理会钱振的阻拦,径自向着那座孤零零的烽火台而去。
官道荒芜,两侧的田地也多半荒废着。行至一处狭窄的山谷时,两侧山林里忽然响起了尖锐的哨声。
“有埋伏!护驾!”
禁军侍卫长厉喝一声,数十名大内高手瞬间将皇帝的龙辇围得水泄不通。
箭矢如雨点般从林中射出,伴随着杂乱的喊杀声,上百名蒙着脸的“流寇”从山坡上冲了下来。
随行官员吓得面无人色,钱振更是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混乱之中,唯有龙辇之内,平静如初。
“陛下,您别出来!”侍卫长焦急地喊道。
帘子被一只手掀开,赵朔走了出来。他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局,脸上没有一丝慌乱。
“慌什么。”
他只说了两个字,禁军侍卫们的心神瞬间安定下来。
“对方阵型散乱,兵器杂乱,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赵朔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侍卫耳中,“左翼,五十步抛射,阻其前冲之势。右翼,结圆阵,向前推进三丈,护住车队侧翼!”
这几道命令,下得果断而精准,完全不像一个初临战阵的少年。
禁军训练有素,立刻依令行事。箭雨压制了流寇的冲锋,坚固的圆阵则像一块礁石,将冲上来的敌人撞得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