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大营的沙盘推演，并未在朝堂上掀起任何波澜，那只是属于摄政王府内部的一场小小风暴。但所有人都清楚，北境大捷之后，真正的论功行赏，才是决定未来朝局走向的重头戏。
这一日的金銮殿，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喜庆与喧嚣。
北境传回的捷报，早已贴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摄政王谢云峥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彻底打断了北戎的脊梁骨。今日，便是天子嘉奖功臣的日子。
赵朔端坐于龙椅之上，一身明黄龙袍衬得他愈发沉稳。他不再是那个需要王叔扶持的稚童，数月的监国理政，尤其是那场诛心巴图的审判，让他的身上沉淀出一种属于帝王的威仪。
“北境之战，大获全胜，全赖摄政王运筹帷幄，将士用命。今日，朕当与诸卿同庆，论功行赏。”赵朔开口，声音清朗，传遍大殿。
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封赏将士，抚恤阵亡，一道道旨意从赵朔口中颁布，清晰而周全。
谢云峥立于百官之首，全程未发一言。他今日来，只是一个臣子，一个等待君王封赏的臣子。
“摄政王谢云峥，经天纬地之才，安邦定国之功，亲冒矢石，深入北境，生擒敌首，扬我大周国威……”赵朔宣读着对谢云峥的封赏，极尽赞美之词。
赏万金，赐良田，加九锡，几乎是人臣之极。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苍老的身影从文官队列中走了出来。是三朝元老，帝师王柬。
“陛下圣明。”王柬先是躬身一礼，随即朗声道：“摄政王殿下居功至伟，然陛下所赐，恐仍不足以彰其功勋。”
大殿内顿时一静。
连谢云峥都微微侧目，看向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臣。
王柬继续说道：“北戎之患，困扰我大周数百年。历代先帝皆欲除之而后快，却始终功亏一篑。如今，王爷一战而定乾坤，此乃不世之功，堪比开国先贤。老臣以为，当为王爷立生祠，铸金身，令大周万代子民，永世供奉，感念王爷之恩德！”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立生祠，铸金身？这是对待神明才有的待遇。将一个活着的王爷，捧到与开国先贤比肩，甚至超越的位置上，这是何等的“殊荣”？
一些年轻官员面露不忿，这分明是在将摄政王架在火上烤，将君王的颜面置于何地？
可偏偏，王柬德高望重，他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占尽了“为功臣请赏”的大义。立刻便有几位思想僵化的老臣出列附议。
“王太傅所言极是！王爷功高盖世，当享此殊荣！”
“请陛下恩准，以彰显我大周不吝赏功之德！”
他们一句句“王爷功高”，一声声“不世之功”，却唯独将龙椅上的天子，衬托成了一个只需要点头盖印的背景。
胜利的喜悦，在这一刻，变了味道。
所有人的视线，都悄然集中在了龙椅上的赵朔，和丹陛之下的谢云峥身上。这是一场阳谋，一场捧杀。
谢云峥正要出列驳斥，却看到赵朔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只见那年轻的帝王，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缓缓走下台阶。
“王太傅所言，深得朕心。”
赵朔的回答，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附议的老臣们脸上露出一丝得色，而那些为皇帝担忧的官员，则心头一沉。
赵朔走到王柬面前，亲手将他扶起，言辞恳切：“王叔的功劳，朕与大周亿万子民，都铭记于心。为王叔立生祠，朕准了！”
王柬等人脸上喜色更浓，正要叩谢皇恩。
“但是，”赵朔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这生祠，不能只立一座！”
他转身，面对百官，目光灼灼。
“其一，当为摄政王立祠。没有王叔，就没有北境大捷。”
“其二，当为摄政王妃柳氏立祠！”赵朔的声音掷地有声，“前线数十万大军的粮草军械，是王婶以莲阁商会之力，千里转运，未曾有半分差池！她以女子之身，撑起了此战的半壁江山。若无后勤稳固，前线如何能安心作战？此为定国之功，当立祠！”
他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其三，当为户部尚书张陵、兵部尚书李严，以及所有为此战呕心沥血的官员们，立一座‘群贤祠’！他们夜以继日，核算钱粮，调度兵马，保证了国朝的平稳。此为辅弼之功，亦当立祠！”
“其四，”赵朔的视线扫过殿下所有将官，“当为所有在此战中阵亡的将士，立‘英烈祠’！是他们用血肉，铸就了我大周的北境长城！他们的父母妻儿，由朝廷奉养终身！他们的功绩，当与日月同辉，受万民敬仰！”
一连四个“立祠”，一个比一个震撼。
如果说王柬的提议是捧杀谢云峥一人，那赵朔此举，便是将所有人的功劳都摆在了台面上。他没有否认谢云峥的伟大，反而将其拔得更高，但同时，他又让所有人看到，这场胜利，不是一个人的胜利，而是整个大周的胜利。
王柬等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们想反驳，却发现无从下手。难道说王妃没有功劳？户部兵部没有功劳？战死的将士没有功劳？
任何一句反驳，都会让他们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
赵朔看着他们难看的脸色，却并未就此罢手。
他缓缓走回龙椅前，却没有坐下，而是对着殿中一名不起眼的官员说道：“工部侍郎，钱丰，出列。”
那名叫钱丰的官员一愣，连忙走出队列，跪倒在地，心中忐忑不安。他只是个从五品的侍郎，在这种场合，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
“朕记得，三个月前，有一批送往北境的军用棉衣，在你手中耽搁了足足八日，险些误了大事。你上奏的理由，是‘冬雪封路，转运不畅’，可有此事？”
钱丰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叩首道：“回……回陛下，确有此事。罪臣……罪臣……”
“不必解释了。”赵朔打断他，“朕查过钦天监的记录，那八日，京畿左近，晴空万里。朕也问过户部，王婶商会的运粮队，比你晚出发三日，却比你早到五日。钱侍郎，你告诉朕，你的路，究竟是被什么‘冬雪’给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