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丰瘫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殿内死寂一片。所有人都没想到，皇帝竟连这样一件小事都了如指掌。
“朕，最恨的不是贪，不是蠢，而是阳奉阴违，在其位不谋其政！”赵朔的声音冷了下来，“传朕旨意，工部侍郎钱丰，玩忽职守，着即罢官免职，永不叙用！”
一道严厉的处罚，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前一刻还是浩荡皇恩，论功行赏；下一刻，便是雷霆之怒，严惩不贷。
这便是帝王之术。恩威并施，一手怀柔，一手利剑。
那些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老臣，此刻全都噤若寒蝉，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他们终于意识到，坐在那张龙椅上的，已经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少年了。
做完这一切，赵朔才重新坐回龙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
他温和地开口：“北境初定，百废待兴。朕已下旨，邀请归顺的草原诸部首领，不日将来京城，共商安北都护府的长远发展之策。届时，朕将亲自在宫中设宴款待，听一听他们的声音。”
“朕要让他们知道，做了大周的子民，便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他们的孩子，也能读书识字。”
年轻的帝王，目光越过殿内的百官，望向遥远的北方。
“朕要的，是一个真正万国来朝的盛世。”
谢云峥站在原地，从始至终，他只是一个安静的观察者。他看着赵朔从容不迫地化解捧杀，巨细无遗地列举功臣，又毫不留情地惩处庸吏，最后再描绘出一幅宏大的治国蓝图。
他亲手教出来的雏鹰，终于张开了足以翱翔天际的翅膀。
这一刻，谢云峥心中涌起的，不是权力被分薄的失落，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欣慰与释然。
大周，终于有了一位真正的君主。
金銮殿的汉白玉台阶上，寒气未消。朝会散去，百官们却走得比往日要慢一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却又都默契地与走在最前方的那个身影保持着一段距离。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疏离的距离。
谢云峥对身后的一切置若罔闻。今日朝堂上的风波，于他而言，不过是预料之中的一场戏。一场由别人开锣，却由赵朔漂亮收场的戏。他的脚步踏实而平稳，心中那根紧绷了十数年的弦，在今日，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回到摄政王府，府内的喧嚣与喜庆尚未散去，下人们脸上的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王爷大胜凯旋，陛下重重封赏，这是天大的喜事。柳如依早已屏退了左右，亲自在暖阁里备下了热茶和点心。
“今日在朝上，没受委屈吧？”她为他解下厚重的大氅，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衣料。她问得轻描淡写，可莲阁的情报网早已将金銮殿内发生的一切，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她的耳中。所谓立生祠，铸金身，其中的凶险，她比谁都清楚。
“一群跳梁小丑罢了。”谢云峥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他们想看我与陛下的君臣离心之戏，可惜，让他们失望了。”
“陛下处置得很好。”柳如依的唇边漾开一抹真实的笑意，“连我都没想到，他能如此干脆利落地将一场捧杀化为一场收拢人心的阳谋。又是立祠，又是惩办，恩威并施，滴水不漏。看来，你这位帝师，可以安心卸任了。”
“是啊。”谢云峥长长舒出一口气，那口气息带走了最后一丝盘桓在胸中的沉郁，“大周，终于有了一位真正的君主。从今往后，我只想当一个闲散王爷，陪着你和承安，看遍四季风光。”
柳如依静静地看着他。她看见他清瘦的脸庞上，那双总是盛满算计与谋划的深潭，此刻终于化开，映着窗外的天光，清澈见底。这是她期盼了许久的模样。
“好。”她重重点头，“我陪你。”
两人正说着话，管家在门外轻声通报，说小世子午觉醒了，正在书房里。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一同起身，朝着书房走去。
还未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谢承安奶声奶气，却又无比认真的说话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推开门，只见谢承安正趴在一个小小的木制沙盘前。那沙盘是谢云峥命人按军中沙盘的样式，为他量身定做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一应俱全。此刻，他正拿着几枚石子当做棋子，念念有词地排兵布阵。
柳如依走过去，看到沙盘上被摆出的，正是昨日谢云峥考校他的那道“孤城死局”。只是，谢承安的布置，又有了新的变化。
“承安在做什么？”她柔声问道。
谢承安抬起头，看到父母，立刻献宝似的指着沙盘：“母亲，父亲，我又想了一个法子！我觉得，昨天那个计策虽然能让主帅逃出去，可城里的兵士和百姓，死伤太重了。”
他拿起一颗代表主帅的石子，没有再往城外放，而是放在了城中一处不起眼的民居里。“我们可以诈降。”
谢承安的发言，让谢云峥与柳如依都愣住了。
“诈降？”
“对！”他用力点头，“打开城门，让一部分敌人先进来。然后截断他们的后路，把他们困在城里打！这样，外面三万大军的优势就没了。我们还可以抓一些俘虏，用他们去跟城外的敌军谈判，拖延时间！”
柳如依的心，蓦地一沉。昨日的巷战绞肉计，已让她心惊。今日这请君入瓮的诈降之策，更是透着一股与他年龄全然不符的狠绝与狡诈。
“承安，”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打仗，不是游戏。你可知诈降一旦被识破，城中军民，将无一人能活？”
“可是不这么做，也是死路一条呀！”谢承安仰着小脸，理直气壮地反驳，“兵书上说了，置之死地而后生！而且，只要我们演得像，他们就一定会信！因为他们也想用最小的代价拿下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