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的草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翠绿。
光秃秃的枝干上,嫩芽疯长,舒展,绽放出鲜艳的花朵。
尤其是庭院中央那几株最名贵的西府海棠,本该在春天开放,此刻却在一瞬间,从枯枝到含苞,再到……满树繁花,灼灼盛放!
清冷的月光,混合着各种花朵不合时节的馥郁香气,涌入阴暗的甬道。
如梦似幻。
却又恐怖如斯。
这已经不是武学的范畴。
这是……神迹。
是言出法随,是凭空造物!
谢云峥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超脱了他一生认知的一幕,手脚冰凉。
他终于明白,她那句“这座王府,困不住我”,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拆了门走出去。
她是想走,整座王府的规则,都要为她让路。
“从今天起。”
柳如依的声音,从那片繁花似锦的庭院中传来,缥缈而威严。
“这世间的规则,该改一改。”
话音落下。
她抱着承安,一步跨入了那片为她一人盛开的,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春天里。
然后,她的身影,连同怀里的孩子,就那么在满树繁花的掩映下,凭空消失了。
没有空间波动,没有能量残留。
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满院在寒风中摇曳的,不可能存在的繁花。
以及……
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与废墟中的,谢云峥。
寒风卷过庭院,带来满树海棠不合时宜的浓香。
香气馥郁,却冷得刺骨。
谢云峥独自站在那片为柳如依一人盛开的春天里,像一座被遗弃的石像。
她消失了。
在他亲手打造的王府里,在他自以为是的掌控中,凭空消失了。
连同他们的儿子,承安。
只留下这一院子荒诞的繁花,无声地嘲笑着他彻头彻尾的失败。
“这世间的规则,该改一改了。”
她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缥缈,威严,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最大的危险,从来都只有你。”
这句话,则化作了最锋利的冰锥,一遍遍,凌迟着他的神智。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条被能量灼伤的手臂,麻木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钻心刺骨的疼痛,从经脉深处传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搅动。
可这种痛,远不及他心口万分之一。
他错了。
他错了。
他错了……
这三个字,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将他所有的骄傲、理智、自以为是,炸得粉碎。
他一直以为,他是擎天之柱,是这个家的守护神。他用他的方式,隔绝危险,维持着这个家的安稳。
到头来,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危险。
他才是那座最坚固的,囚禁着他妻儿的牢笼。
何其可笑。
一股腥甜的气息,猛地从喉咙里涌了上来。
“噗。”
一口鲜血,喷洒在身前那朵开得最艳丽的海棠花上。
殷红的血,与娇嫩的粉白,形成一种触目惊心的对比。
天旋地转。
眼前的满院繁花开始扭曲,旋转,化作一片片模糊的色块。
耳边的风声,花香,远去的脚步声,全都混杂在一起,变成一阵令人头痛欲裂的嗡鸣。
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高大的身躯,重重地向前倒去。
“王爷!”
远处,终于有苏醒过来的暗卫,发出惊骇的呼喊,挣扎着爬起,向他冲来。
可他们的声音,已经变得遥远而模糊。
谢云峥的意识,坠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
……
好冷。
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
不是冬夜的寒风。
是体内的生机,正在被一股阴邪霸道的力量,一寸寸吞噬的死寂。
他记得这种感觉。
在他与玄机子背后的域外邪神之力正面抗衡,最终将其斩杀,却也被那股力量反噬重创的时候。
他就是这样,躺在冰冷的马车里,被气息奄奄地抬回京城。
他能听到车外百姓的哭泣与祈祷。
能听到属下们压抑着悲痛的,急切的脚步声。
他想睁开眼,想告诉他们,他还活着。
可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反复拉扯。
他觉得自己正在沉向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冰冷的深渊。
直到……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都让开!”
清洌,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柳如依。
混乱的寝殿内,一群太医和李家医馆的大夫围着他的床榻,束手无策,吵作一团。
“王爷体内的邪气太过霸道,老夫的银针根本无法刺入经脉!”
“药石罔效,这……这根本不是凡间医术能解的啊!”
“准备后事吧……”
绝望的气氛,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
然后,她来了。
她推开所有人,径直走到他的床前。
谢云峥用尽全力,才勉强掀开一条眼缝。
他看到她一身素衣,风尘仆仆,显然是得到消息后,从城外别院一路疾驰而来。
她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泪水。
只有一种惊人的,近乎冷酷的镇定。
“王爷不会死。”
她对所有人宣布,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从现在起,这里由我接管。所有人都出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她的命令,无人敢违抗。
很快,整个寝殿,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感觉到她温热的手,覆上了他冰冷的额头。
“别怕,我回来了。”
她低声说,那股沉静的力量,透过她的掌心,似乎也传递给了他一丝微弱的暖意。
接下来的日日夜夜,成了一段模糊而痛苦的记忆。
他记得她用一把奇特的,薄如蝉翼的小刀,划开他的皮肤,放出那些带着邪气的黑血。
他记得她将一根根滚烫的银针,刺入他周身大穴,那股灼痛,几乎让他昏死过去。
他更记得,无数碗苦涩到极致的汤药,被她一勺一勺,强行灌入他的口中。
每一次施针,每一次喂药,都是一场酷刑。
他体内的那股邪神之力,会疯狂地反扑,让他痛不欲生。
而她,始终守在他身边。
他昏沉中,能感觉到她不眠不休地为他擦拭身体,更换被褥,用自己的内力,温养他几近断绝的心脉。
他偶尔能清醒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