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的夜，深沉如墨。
谢承安终于睡熟了，细微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卧房里，是唯一能让人心安的动静。
柳如依坐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微凉的桌面。白日里在账房和众掌柜面前的镇定与强势，在夜深人静时，化作了沉甸甸的压力。
她不怕孙家和钱家的商业手段，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她有的是法子奉还。她忌惮的，是藏在李家血案背后那股力量。
天山派的余孽？还是新的主子？
引蛇出洞的计划很冒险，苏长远的担忧不无道理。莲阁在江南的人手毕竟有限，对方又是能让李家精锐护卫死伤过百的高手。
万一……
她不敢再想下去。身在江南，远离京城，她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孤立无援。谢云峥在朝堂上面对的是整个旧勋集团，南诏的“先生”更是心腹大患，她不能，也不愿拿江南这点风浪去让他分心。
这是她的战场。
她只能赢。
正当她心绪翻涌之际，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鸟鸣。
是莲阁的暗号。
柳如依起身，打开房门的一条缝。苏长运的身影从夜色中分离出来，悄无声息地滑入房中，带进一股寒意。
“主子。”
“讲。”
“京城八百里加急。”苏长运双手呈上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
信封上，是摄政王府的印记。
柳如依接过信的手，停顿了一下。这个节骨眼上，京城来的加急信件，让她心里一沉。难道是朝中又出了什么变故？
她回到桌边，用指甲划开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只有一页，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是谢云峥的亲笔。
但内容却短得让她意外。
“吾妻如依，见字如面。京中安好，诸事勿念。江南风雨，由你做主。万事，有我。”
没有长篇大论的问候，没有对江南局势的指手画脚。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无条件的支持。
‘放手去做’，‘由你做主’。
这几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击碎了柳如依心头所有的孤独和压力。她一个人在江南撑起的坚硬外壳，在看到这行字时，忽然就软化了。
他什么都没问，但他什么都懂。
就在这时，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从信纸里滑落出来。
柳如依捡起，展开。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是用毛笔写的，笔画稚嫩，却很用力。
“护国夫人威武。朕，很好。”
落款，是小皇帝的私印。
柳如依拿着那张小小的纸条，看了很久。她甚至能想象出小皇帝趴在桌案上，一笔一划写下这几个字时的认真模样。
一股暖流从心底最深处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和寒意。
她不是一个人。
她身后，站着她的丈夫，还站着她亲手扶上皇位的大周天子。
“主子。”苏长运见她许久不语，低声开口。
“王爷还命属下传话。李家在京城的三家皇商铺子，他已让莲阁督察司的人暗中接手，所有账目往来和人员调动，都会一一核查，保证万无一失。孙家和钱家在京城的根基，也已经派人盯住了。”
柳如依将两封信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收起。
“他倒是半点亏都不肯吃。”她低声说了一句，话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谢云峥的行事作风，从来都是如此。你动我一分，我掘你祖坟。孙家和钱家敢在江南动他的王妃，他便直接在京城断他们的后路。
“知道了。”柳如依的回答平静了许多。
她走到摇篮边，看着谢承安酣睡的小脸。这孩子，生来就注定要在风雨里长大。
“备笔墨。”她对苏长运吩咐道。
苏长运很快取来了纸笔。
柳如依铺开信纸，提笔蘸墨，却没有立刻下笔。
她在想，该如何回信。
告诉他李家遭遇的袭击？告诉他天山派余孽的踪迹？告诉他自己设下的凶险埋伏？
不行。
告诉他，只会让他徒增担忧，甚至可能不顾一切地赶来江南。京城的局势刚刚稳定，新政正在推行，他不能离开。
他们夫妻之间，早已形成了一种默契。他守着朝堂，她便能护好后院。他在前方冲杀，她便能稳住粮草。
这是他们的信任。
片刻之后，柳如依落笔。
她没有提任何关于武林高手和杀戮的事情，只说江南商场上有些宵小之辈作祟，她已经有了对策，不日便可平息。
她告诉他，父亲身子尚可，只是清瘦了些。
她告诉他，儿子很能吃，也愈发沉了，再过些时日，她怕是都快抱不动了。
信的结尾，她只写了一句话。
“江南春色尚好，不及京城有你。我与承安，等你回家。”
写完，她将信纸吹干，装入信封，用自己的私印封好。
“八百里加急，送回去。”她将信递给苏长运。
“是。”苏长运接过信，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里。
卧房内，重归寂静。
柳如依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江南的夜风带着水汽，吹在脸上，很舒服。
心里的那点彷徨和不确定，已经被丈夫的信任和支持彻底抚平。此刻的她，只剩下冷静和坚定。
既然有人想试探她的底线，那她就让这些人看看，她的底线之后，究竟是什么。
她柳如依，不只是摄政王妃，不只是江南柳家的女儿。
她还是谢云峥的女人。
谁敢动她的人，她就要谁的命。
三日后，夜。
李家在城外最偏远的一处木料场，忽然火光冲天。
消息传回柳府时，柳如依正陪着柳维源和刚从别院过来的舅舅李承德说话。
一名管事连滚带爬地冲进花厅，声音都变了调。
“老爷！舅老爷！不好了！城西的木料场，被人给烧了！”
李承德“霍”地站起身，满脸震惊。“烧了？那里不是刚加派了一倍的护院吗？怎么会！”
“对方人手太厉害了！护院们……护院们伤亡惨重，根本挡不住啊！”管事哭丧着脸，“他们放了火就跑，看方向，是往青云山那边去了！”
柳维源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岂有此理！这群匪类，真当江南是他们家后院了！”
柳如依放下茶盏，安抚道：“父亲，舅舅，你们先别急。既然人都跑了，现在赶过去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救火，安抚伤亡的护院家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