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有眼睛……”
这句话在她脑中盘旋，像是一把钥匙，却找不到匹配的锁孔。
她猛地停下脚步，走向书房最里侧的一排书架。这里存放的不是兵法韬略，也不是经史子集，而是她从江南李家带来的各种杂书、野史、地方志。
她的外祖父，李老太爷，一生酷爱收集这些被正统文人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的孤本残卷。
柳如依的指尖在一排排书脊上滑过，最后停在了一本没有封皮、用粗糙麻线装订的兽皮古籍上。她记得，老太爷曾指着这本书笑言，里面记载的都是些北地蛮子的疯话，当个故事听听就好。
她取下书，吹开封面的浮尘，一股陈旧的皮革与墨水味扑面而来。
书页早已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也非大周通行的文字，而是一种形似鸟兽爪痕的古老符号。幸好，旁边有李家先人留下的朱笔小字注解。
她一页页地翻过去。
书里记载的，是关于北方草原之外，更北方的苦寒之地，那些不为人知的部落传说。
“北地万族，皆奉图腾。黑山拜熊，白狼崇月，苍鹰部翱翔于天……”
“各部皆有萨满，可通神灵，借图腾之力，守部落平安，退四方之敌。萨满之怒，可令山川变色，可令恶客断魂……”
看到“断魂”二字，柳如依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继续往下看，一段关于萨满诅咒的描述让她的血液几乎凝固。
“……外敌若怀歹心，踏入图腾庇佑之地，萨满便会召请先祖之灵，化为千眼万目，悬于林间，附于石上。恶客的一举一动，皆在神灵注视之下。其心志稍有不坚，便会被神灵摄走魂魄，沦为行尸走肉，或癫狂至死……”
树上有眼睛！
摄走魂魄！
莲阁探子的遭遇，与这本古籍上的记载，竟然分毫不差！
柳如依的手指攥紧了书页。
这不是装神弄鬼，这是一种她闻所未闻的力量体系。一种根植于血脉和信仰的，神秘而又原始的力量。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翻阅。
很快，她又发现了一段更让她震惊的记载。
“远古之时，诸部曾共奉一主，乃天狼后裔。诸部萨满曾立下血誓，结成‘古老契约’。凡天狼血脉的召唤者，持‘天狼令’现世，图腾诸部，无论身在何方，皆需听其号令，奉其为主，至死不渝！”
古老契约！天狼令！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豁然贯通。
慕容桀，他不是主谋！他只是一个找到了“召唤者”的掮客！
真正让黑山、白狼这些部落俯首听命的，不是金钱，不是利益，而是这份来自远古、刻印在他们血脉里的契约！
那么，那个所谓的“召唤者”是谁？那个能驱使萨满，动用“图腾之力”的人，又是谁？
柳如依的脑中飞速运转，无数个名字和面孔闪过。
忽然，她想起了另一件事。
当初在天山秘境，谢云峥遭遇的那种能够扭曲空间、影响心智的神秘力量，莲阁传回的报告里，将其描述为一种“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 primal power（原始力量）”。
这“图腾之力”，借先祖之灵，操控人的心智，不也正是一种原始而霸道的力量吗？
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她继续翻动书页，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图腾之力”的描述。在古籍的最后几页，注解的朱笔字迹变得潦草而急促，似乎记录者当时心绪激荡。
“……曾有方外之人，号‘玄机子’，云游至北境，欲合万千图腾为一，融百家萨满之术，探寻长生之道。其言，此力源于天地初开，乃万物之始，若能掌控，可逆转生死，重塑乾坤。被诸部萨满视为邪魔，合力驱逐之……”
玄机子！
当这三个字映入眼帘时，柳如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的师尊，那个教她一身奇门遁甲、机关术数，却又神秘莫测、亦正亦邪的玄机子！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了那场她亲手布下的局里。
可他研究的方向，他行事的风格，这种妄图整合天下所有神秘力量、窥探天地本源的疯狂野心，与书上记载的那个“方外之人”，何其相似！
如果他还活着……如果慕容桀背后的人是他……
那这场北境之战，就绝不是一场简单的复仇。
这是一个延续了数百年的巨大阴谋。玄机子在利用北戎和大周的战争，当成他的试验场，来验证他整合“图腾之力”的成果！
柳如依闭上眼，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她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复仇的毒士，一个嗜血的单于，还有一个妄图扮演神明的疯子。
“王妃？”
莲阁掌事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门口，他看到柳如依的脸色不对，不由得有些担忧。
柳如依睁开眼，所有的惊骇与迷茫都已敛去。
“传我的令。”她的语速极快，却又无比清晰。
“第一，立刻通知王爷。告诉他，敌军之中，有萨满随行。此辈能用妖术惑人心智，令我军将士切勿与之纠缠，遇部落之人，能杀则杀，不可轻信，更不可追入深山密林。”
“第二，命莲阁所有潜伏在北方的‘暗鸦’，暂停一切渗透行动。改为远距离监视。我要知道那些部落的祭祀仪式，要看清他们萨满的每一个动作，听清他们口中的每一句咒语。用画师画下来，用最好的记号士模仿下来，全部传回京城！”
“王妃，这是……”莲阁掌事大为不解。
“他们在用我们不懂的方式作战，那我就把它学会。”柳如依拿起那本兽皮古籍，重重拍在桌上。
“敌人的力量，只要被理解，就不再神秘。他们的‘图腾之力’，就是他们的命脉，他们的粮草！我要找到它，然后，掐断它！”
莲阁掌事心头剧震，他从未见过王妃这般模样，那是一种面对未知强敌时，更加高涨的征服欲。
“是！”
“还有。”柳如依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北境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把慕容桀和呼延烈勾结的消息，想办法透露给那些还没有参与进来的北方部落。告诉他们，一个中原人，一个北戎人，正在利用他们祖先的契约，把他们的族人当成炮灰，去填大周的血肉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