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退下，内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谢云峥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
“我算计得了天下，却算漏了这一桩。”柳如依开口，话里带着一丝自嘲，“真是可笑。”
“不可笑。”谢云峥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劳累至此。”
“这与你无关。”柳如依抽回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只是没想到，最后的账，要这么来还。”
她撑着要坐起来。
“南诏那边不能再等了，你的行装……”
“南诏不去了。”
谢云峥打断她，将她按回枕上，为她盖好被子。
“什么？”
“我说，南诏不去了。”谢云峥重复了一遍，“苏长运会带队前往，莲阁的情报网足够支撑。我留在京城。”
柳如依看着他。
“为了一个或许永远都不会有的孩子，你要耽误国事？”
“这不是国事，是家事。”谢云峥的回答简单直接，“没有你，国事于我何干？至于孩子，有，我欢喜。没有，我只要你。”
自那日起，摄政王暂缓南下行程的消息不胫而走。
王府的门槛快要被京城各大名医踏破了。
李家的医馆，宫中的圣手，甚至不知从哪里请来的隐世高人，每日流水般地进出王府。
一碗碗颜色各异、气味古怪的汤药，被端到柳如依面前。
谢云峥亲自盯着她喝下每一碗。
起初，柳如依还带着抵触，后来便也随他去了。她看着他为了她的身体忙前忙后，看着他推掉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准时回到王府陪她用膳。
这个男人，在朝堂上说一不二，能让百官噤若寒蝉，回到这方小院，却笨拙地学着照顾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
柳如依的身体渐渐丰腴了一些，脸色也红润起来。
又过了两个月。
清晨，柳如依刚起身，一阵恶心感涌了上来。她捂住嘴，剧烈地干呕起来。
伺候的侍女吓了一跳，连忙要去请大夫。
“等等。”柳如依叫住她。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种奇异的预感，让她心跳加速。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让长信去李家医馆，请来了一位最擅妇科的女医。
女医为她诊脉，时间一点点流逝。
“恭喜王妃。”女医终于开口，满是喜悦，“是喜脉。已有近两月身孕。”
柳如依的手，轻轻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那里，有一个新的生命。
是她和谢云峥的。
她让侍女赏了女医，并嘱咐她暂时不要声张。
一整天，柳如依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谢云峥这个消息。直接说？太没意思。
傍晚，谢云峥回来时，看到柳如依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开蒙要义》。
“怎么看不起这个了？”他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
“随便翻翻。”柳如依将书合上，“在想，若是有个孩子，是该先教他习武，还是先教他算账。”
谢云峥笑了笑。
“若是男孩，便丢去军营。若是女孩，便留在家里，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给她。”
“若她既不想习武，也不想算账呢？”柳如依问。
“那便随她。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谢云峥答得毫不犹豫。
柳如依转过身，抬头看他。
“谢云峥。”
“嗯？”
“你很快就要头疼了。”
谢云峥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因为，”柳如依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这里，住进来一个。是男孩还是女孩，是爱习武还是爱算账，都还不知道。”
谢云峥的身体僵住了。
他低下头，看看她的肚子，又看看她的脸。
他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忘了所有的反应。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动作，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侧过头，将耳朵轻轻地贴在她的腹部。
那里什么也听不见。
可他却好像听见了全世界最动听的声音。
他抬起头，平日里深邃的黑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种情绪，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纯粹的狂喜。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额头抵着她，一遍又一遍。
摄政王府没有对外宣布喜讯，但整个王府的气氛都变了。
王府的护卫增加了一倍。
通往柳如依院落的路上，铺上了厚厚的地毯。
厨房的采买，每天都由谢云峥亲自过目。
柳如依的轮椅，被他下令重新改造，每一个零件都用最好的材料，确保万无一失。
他的紧张，让柳如依觉得好笑。
“我没那么脆弱。”她看着指挥下人搬走一盆带刺的蔷薇的谢云峥，忍不住开口。
“不行。”谢云峥走过来，替她拉好披风，“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
他现在看什么都觉得危险。
柳如依被他这份小心翼翼弄得哭笑不得，心里却被填得满满的。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
“谢云峥。”
“我在。”
“南诏的战报，今天该到了。”
“嗯。”谢云峥扶着她在院子里散步，“苏长运做得很好，已经拿下两个据点，玄机子的人在节节败退。”
“那位‘先生’，还是没有露面？”
“没有。”谢云峥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很能忍。”
柳如依停下脚步。
“他会忍不住的。”
一个能搅动大周风云的摄政王，如今最大的软肋，就暴露在阳光之下。
柳如依摸着自己的小腹。
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他们最大的幸福，也可能会成为敌人最致命的武器。
京城的安稳之下，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自那日之后，摄政王府的氛围彻底变了。
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每日往柳如依院子里送汤药的侍女。
清晨，天还蒙蒙亮，柳如依便扶着床沿，一阵剧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
她冲到一旁的痰盂边，俯身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食道。
“水……”她好不容易直起身，额上已是一层薄汗。
一只温热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她，另一只手端着一杯温水，稳稳地递到她唇边。
谢云峥昨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此刻身上还穿着寝衣，头发有些凌乱，早已没了朝堂上的半分威严。
他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柳如依喝了水，那股恶心感才稍稍压下。她靠在谢云峥怀里，整个人都提不起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