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珠,里面封存着一朵永不凋谢的雪花。
今年,是这个金属木马。
每年承安生辰的这一天,他都会收到一件。
没有书信,没有言语。
但谢云峥知道。
她在告诉他,孩子很好。
她也在告诉他,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早已不是凡尘俗世的里路可以衡量。
那是文明与时代的差距。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小木马。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轻轻拨动了一下木马腿上的微型齿轮。
咔嗒。
小小的金属木马,在他掌心跑完了最后一圈,安静地停了下来。
那精巧的齿轮结构,在烛火下闪烁着冰冷而又迷人的微光。
这不是凡间应有的造物。
谢云峥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黑漆木盒,与那枚不会褪色的同心结、那颗封存着雪花的玻璃珠,并排放在一起。
三件信物。
三个冰冷的,无法逾越的刻度。
它们清晰地标示着,她和承安,正在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里,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速度,向前飞奔。
而他,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赎罪?
不。
他连赎罪的资格,都还不够。
他现在要做的,是追赶。
用尽全力,去追赶那个他曾经亲手推开的背影,哪怕只能勉强看到一点扬起的尘埃。
……
“格物院”的牌匾,最终还是挂在了工部隔壁的一座闲置官署门前。
消息传开,整个京城的官场,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支持者寥寥无几,反对者却也不敢再公然叫嚣。
摄政王时隔三年,重回朝堂的第一件事,便是成立这么个不伦不类的衙门。谁都看得出,这背后是小皇帝和摄政王共同的意志。
谁敢当这个出头鸟?
于是,大部分人选择了观望。
他们看着一群满身油污的工匠,一群被主流士大夫视为“下九流”的匠人,第一次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大周的官署。
他们看着户部和工部,不情不愿地拨付了第一批启动的款项和物料。
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直到第一份正式的预算案,呈到了户部尚书的案头。
“荒唐!”
户部衙门内,新任尚书钱秉文将那份写满了古怪名词的预算案,重重地摔在地上。
“蒸汽机?冶铁高炉?这是什么东西?光是建造一个什么‘高炉’,就要耗费十万两白银?他们是要用银子砌一座山吗!”
钱秉文,并非那些只会空喊祖宗规矩的老顽固。
他精于算学,是大周最顶尖的财政官员。正因如此,他才更无法容忍这种在他看来,近乎儿戏的挥霍。
“王爷的命令,陛下的圣旨,我们自然要遵从。”钱秉文背着手,在堂内来回踱步,对一众下属冷冷开口。
“但是,户部的银子,是大周的血脉,不是给某些人拿去听响的!”
“告诉格物院的人,这份预算,户部不批。让他们拿出更详尽、更合理的章程来。每一笔钱要花在哪里,能看到什么成效,写不清楚,一个铜板也别想拿到!”
他的话,掷地有声。
这已经不是反对,而是釜底抽薪。
……
夜色,再次笼罩了摄政王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
谢云峥正在看一份来自北境的密报。
上面写的不是军情,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诡异的枯萎病。
从雁门关外开始,大片的草场在短短半月之内,由绿转黄,生机断绝。如今,这股枯萎之势,已经蔓延到了边境的屯田区。
军中的大夫和地方上的郎中,都束手无策。
他们发现,那些枯萎的植物根部,都缠绕着一种微弱的,带着阴冷气息的黑丝。
是域外邪神残留的力量。
谢云峥合上密报。
三年前,他斩杀了玄机子,净化了京城内最主要的那股邪神之力。但他清楚,那股力量早已随着玄机子的布局,渗透到了大周的各个角落。
它们就像是藏在肌体深处的毒素,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一旦爆发,便是致命的威胁。
“王爷。”
亲卫统领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门外。
“户部驳回了格物院的预算案。”
谢云峥没有半分意外。
钱秉文是他亲手提拔上来的。这个人的能力和脾性,他比谁都清楚。
这是一个纯粹的能臣,一个眼中的世界,只有数字和账本的能臣。
让他去理解一个新世界的构建,无异于对牛弹琴。
“知道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亲卫统领却并未退下,反而又呈上了一份密封的信笺。
“还有,这是从南边‘护国商会’的渠道,加急送来的。说是有异象。”
谢云峥拆开信封。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说的是百越之地,一片被称为“瘴母”的原始密林,常年被毒瘴笼罩,人畜不进。
可就在半月前,一夜之间,整片密林的毒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破土而出,将那片死亡之地,变成了一片生机盎然的秘境。
有大胆的采药人进去探查,发现林中的空气,吸一口都让人神清气爽,百病全消。
当地的官员,将此事作为祥瑞,上报朝廷。
但护国商会的人,却在信的末尾,用暗语加了一句批注。
“疑有神力降临,其力至纯至善,催发生机,净化万物。”
至纯至善……
催发生机……
净化万物……
谢云峥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想起了三年前,那个不合时宜的春天。
想起了柳如依离开时,那平静而威严的话语。
“这世间的规则,该改一改了。”
原来,她不仅仅是在改变人的规则。
她还在改变天地的规则。
承安的天赋,在她的引导下,已经成长到了何等恐怖的境地?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将两份情报,并排放在桌上。
一份,是北境的死亡与枯萎。
一份,是南疆的新生与奇迹。
一线生,一线死。
一个旧世界的腐朽,一个新世界的萌芽。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仅仅是巧合。
这是她留给他的考题。
她用她的方式,解决了南边的麻烦。
那么,北边呢?
他这个为她扫清障碍的人,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备车。”
谢云峥站起身,拿起了那份被驳回的,写着“蒸汽机”和“冶铁高炉”的预算案。
“去户部。”
残疾小叔日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