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给我。”她命令道。
谢云峥依言伸出手。
柳如依将三根手指,郑重地搭在他的寸口脉上。这一次,她闭上眼,将全副心神都沉浸其中,仔细地感受着他脉搏的每一次跳动。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你体内的蛊毒,并未清除干净,只是被我的药引暂时封住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却带着一种医者的凝重,“更麻烦的是那股力量的反噬。它们相互纠缠,已经伤及你的心脉和神识。每一次的头痛和眩晕,都是它们在冲撞封印。长此以往,你的身体,会先被它们自己从内部撕裂。”
她的诊断,比谢云峥自己的感受,还要精准百倍。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不过,也并非无解。”柳如依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一种坚韧的光芒,“这碗药,是我翻阅了祖母留下的医典孤本,才配出来的。它不能根治,但可以暂时稳住你受损的心脉,为你我争取时间。”
她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药,递到他唇边:“喝了它。”
谢云峥望着那碗漆黑如墨的药汁,又看了看她写满决绝与心疼的脸,不再有任何犹豫,仰头将那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入愁肠,一股暖流混合着刺骨的苦意,迅速散入四肢百骸。
“从今日起,你的身体,由我接管。”柳如依放下空碗,捧着他的脸,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清瘦的脸颊,“无论是蛊毒,还是反噬,我都会想办法,将它们从你身体里,一点一点,全部剥离出去。”
“好。”谢云峥握住她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心口,“我这条命,交给你了。”
窗外,月华如水。这看似闲散安逸的日子,终究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在摄政王府的内院,悄然打响。
那碗苦涩的药汁,似乎真的有安神之效。一连数日,谢云峥夜里再未被梦魇侵扰,白日里精神也好了许多。这短暂的平稳,让柳如依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让她几乎以为,那些所谓的闲散安逸,真的可以成为往后余生的寻常。
这日午后,她刚监督谢云峥喝完药,正陪着他在书房里看新送来的舆图,管家便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用火漆加急密封的信函。
“王妃,是江南柳家送来的,八百里加急。”
柳如依正为谢云峥研墨的手停了下来,一滴浓墨从笔尖坠下,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个刺目的墨点。
她接过信,信封上是父亲熟悉的字迹,却写得潦草而仓促,火漆印也盖得有些歪斜。她父亲是个凡事都讲究规矩得体的人,若非情势万分火急,绝不会如此失态。
她的指尖有些发凉,拆开信封的动作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信纸不长,她却看了很久。
谢云峥没有催促,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舆图,静静地看着她。他看到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拿着信纸的手背上,青色的脉络微微凸起。
“怎么了?”他终于开口。
“父亲说,家里的几处绸缎庄和茶山,被人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恶意压价,我们不卖,他们就派人日夜骚扰,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伙计。”柳如依将信纸拍在桌上,那张总是带着温婉笑意的脸,此刻覆上了一层寒霜。
“官府不管?”
“管?他们自己都焦头烂额了。”柳如依发出一声冷笑,“信上说,我堂弟柳文舟,被人设计陷害,说他贩卖私盐,如今人已经被关进了杭州府大牢,证据确凿,怕是凶多吉少。”
贩卖私盐,这在大周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倾轧,而是要把柳家往死路上逼。
“我父亲在信里,一句求援的话都没说,只是问我安好,问承安的功课。”柳如依的眼眶倏地红了,“他就是这样,越是艰难,越是把什么都自己扛着。他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怎么会写这样一封信来!”
谢云峥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急,事情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先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动手。”
柳如依在他怀里定了定神,迅速从那股被亲情冲击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不是那个只会在后宅垂泪的妇人。
“你说得对。”她推开他,转身便对外喝道:“来人,传莲阁青鸟卫。”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劲装的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单膝跪地。
“主上。”
“立刻去查,江南柳家之事,背后是何人主使。我要知道他们的所有底细,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漏掉。”柳如依的指令清晰而冰冷,“动用所有能动用的人,天黑之前,我要看到结果。”
“是。”青鸟卫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门外。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谢云峥重新拿起那封信看了一遍,信中柳父的疲惫与无力,跃然纸上。
“对方的手段,不像是江南商贾的作风。他们更喜欢温水煮青蛙,而不是这样急吼吼地置人于死地。”他分析道。
“我也觉得不对劲。”柳如依坐回椅中,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柳家在江南盘踞百年,根深蒂固,寻常商贾就算眼红,也不敢用这种直接掀桌子的打法。这背后,一定有官府的势力在撑腰,甚至……不止是江南的官府。”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柳如依没有再说话,只是反复擦拭着一支她惯用的金簪,那上面雕刻的莲花,在她的擦拭下,反射出锐利的光。
天色将晚,青鸟卫再次出现,带回了一卷厚厚的密报。
柳如依展开密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越看,她周身的气息便越是森寒。
“果然不出所料。”她将密报递给谢云峥,“不是江南的人,是京城的旧账。”
谢云峥接过,密报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次针对柳家的幕后黑手,正是当初被他亲手扳倒的吏部尚书魏宏的残余势力。魏家倒台后,其家族旁支和门生故旧并未被赶尽杀绝,而是潜伏了下来,他们利用过去在江南布下的暗棋,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了柳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