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被拉到宣武门,让全天下看到她疯癫的样子。比起作为笑柄活在别人口中,她宁愿以天山圣女的身份,死在阴暗的地牢里。”
“这算是她此生,做得最聪明的一个选择。”柳如依的评价很刻薄,“那公审怎么办?”
“人死了,审不了,但戏,还是要唱的。”
谢云峥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传令下去,将楚银环的尸体运往宣武门,就放在原定的审判台上。将她的罪状写成榜文,贴在旁边,示众三日。让全京城的百姓都亲眼看看,这就是与王府作对的下场,这就是所谓天山圣女的结局。”
“是。”长信领命。
一个活着的、疯癫的圣女,和一个死去的、罪恶的圣女,对于百姓而言,后者带来的震慑力显然更大。
长信退下后,谢云峥看向柳如依。
“天山派的最后一块招牌,也倒了。”
“还没有。”柳如依纠正他,“地牢里,还有一个姓谢的。”
谢钧倾。
那个在牢里还在嘶吼着自己侯府公子身份的废棋。
“他?”谢云峥不以为意,“他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柳如依推动轮椅,来到窗前,望着外面晴朗的天空。
“楚银环死了,闵远侯府的老太太,还有我那位好夫君的爹,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谢钧倾身上。他们会想尽办法捞他出来。”
柳如依继续说。
“我不怕他们捞人,我怕的是,这颗废棋,会被藏在暗处的人捡走,用来做别的事。”
谢云峥走到她身后,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想怎么处理他?”
“南诏路途遥远,你在外征战,京城的后院,必须干干净净。”柳如依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轮椅的扶手,“在他还有最后一个价值被榨干之前,不能让他死了,也不能让他出来。”
她回头,对上谢云峥的视线。
“找个由头,把他流放三千里。发配到北境最苦寒的军屯,让他活着,也让他永无翻身之日。我要让闵远侯府,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一个曾经的“小侯爷”,被流放充军。
这比杀了他,更能摧毁闵远侯府最后那点可笑的颜面。
“好。”谢云峥应下。
京城这盘棋,至此,所有的棋子都已归位或离场。
只剩下棋盘之外,那个远在南诏的执棋之手。
长信将地牢最深处那扇牢门的铁锁打开,沉重的铁栅在布满锈迹的枢轴上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甬道里拖出长长的回音。霉味、血腥味与绝望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
谢钧倾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像一只被遗弃的病犬。听到动静,他布满污垢的身体猛地一颤,却不敢抬头。他以为是来带他去流放的狱卒,那个他幻想了无数遍却又恐惧到骨子里的结局,终于要来了。
柳如依的轮椅无声地滑到牢房门口,平稳地停下,车轮碾过潮湿的石面,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谢云峥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将摇曳的烛火挡去一半,投下的阴影如同一座小山,将谢钧倾完全笼罩。
“楚银环死了。”柳如依先开口,声音清冷,像冬日湖面结的薄冰,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谢钧倾的身体瞬间僵住。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乱发黏在脸上,露出的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自尽。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柳如依的叙述平静得近乎残忍,“用头撞墙,很干脆。她大概是不想去宣武门,让全京城的人看她的笑话,欣赏她疯癫的模样。”
最后一根稻草,应声而断。
谢钧倾眼里的那点挣扎的、怨毒的光,彻底熄灭了,化作一片空洞的死灰。天山派没了。他为之疯狂、为之背弃一切的圣女,死了。那个能带他翻身的神话,那个他以为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深渊。
“不……不……”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破碎音节,随即连滚带爬地扑到牢门口,枯瘦的手指穿过栅栏,绝望地向前伸着,想要抓住谢云峥的衣角,却只碰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二哥!二哥!”他终于哭喊出声,鼻涕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污,糊成一团,“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二哥,看在我们是亲兄弟的份上,求你给我一个痛快!别流放我!我受不了北境的苦寒,那里的风像刀子一样,我会被冻死的,会被活活累死的!你杀了我吧!求你杀了我!一刀就行!”
他宁愿死,也不要像条野狗一样被发配到边疆,在无尽的苦役和折磨中耗尽生命。对他而言,死亡,在这一刻成了最仁慈的恩赐,唯一的奢望。
柳如依操纵轮椅,向前靠近了几分,车轮轻微的滚动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她正好挡在谢云峥身前,迫使谢钧倾只能仰视着她。
“杀了你?”
她的反问很轻,却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瞬间切断了谢钧倾歇斯底里的哭嚎。
“谢钧倾,你想得太美了。”柳如依微微垂眸,看着他这张被绝望和恐惧扭曲的脸,“流放三千里?不,我改主意了。”
谢钧倾愣住,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荒谬的、微弱的希冀。难道……她要放过自己?
“死,是解脱。流放,尚有尽头。对你这种人来说,都太便宜了。”柳如依一句话,就将他刚刚升起的幻想碾得粉碎,连一丝尘埃都不剩。
“你不是最在意侯府公子的身份吗?不是最看重你那点可笑的尊严吗?”柳如依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毒的钢针,精准地敲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那我就让你活着,亲眼看着这些你视若性命的东西,怎么一点点烂掉、发臭,直到你自己都再也想不起它们曾经的模样。”
她转头,对身后默立的长信下令。
“在城郊找一处僻静的别院,把他关进去。不必上镣铐,一日三餐,管饱,只要让他活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