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躬身：“是。”
谢钧倾完全无法理解。这算什么？这是什么惩罚？
“你不明白？”柳如依看穿了他的茫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那座别院里，什么都不会有。没有书，没有笔，没有一个能与你说话的人，甚至没有一扇能看见外面景色的窗。你睁开眼，是四面空墙。闭上眼，是你过往所有的愚蠢。”
“你会有大把的时间，你会一遍遍地想起，你是怎么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侯府公子，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会想起楚银环是怎么死的，天山派是怎么亡的。你还会想起……”柳如依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他那条蜷缩在身侧、早已枯槁变形的右臂上，“你这条废了的胳膊。”
谢钧倾下意识地一抖，想要把那条废臂藏到身后。
“你每天，都可以好好看看它。”柳如依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想想当初你是怎么用这只手，不可一世地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卑贱的圣女。又是怎么用这只手，满心欢喜地去牵你的‘圣女’。那些画面，会成为你唯一的陪伴。”
谢钧倾的呼吸变得粗重、急促，他开始剧烈地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无法言喻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了。柳如依要的不是他的命。
她要诛他的心。
她要把他关进一个用时间和记忆铸造的无形牢笼里，让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自己的悔恨、愚蠢和不甘活活吞噬。没有希望，没有尽头，甚至没有一个可以憎恨的对象。因为最终，他唯一能恨的，只有他自己。
这比任何酷刑都残忍。这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不……不……”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像要逃离什么怪物一般，想要逃离柳如依，想要逃离她所描述的那个可怕的未来。
“啊——！”
他猛地用头撞向旁边的石墙，学着楚银环的样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他刚有动作，长信的身影如鬼魅般一步上前，宽大的手掌在他的后颈处重重一按。
谢钧倾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便软了下去，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柳如依没有再看他一眼，操纵轮椅缓缓转过身。
“把他关起来，派人严加看管。我要让他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
“遵命。”
谢云峥跟在柳如依身后，一同走出了这片阴暗潮湿、吞噬了无数人性的地牢。
重见天光，刺眼的阳光让柳如依微微眯起了眼。她抬头看了一眼蔚蓝如洗的天空，仿佛要将肺里残留的霉味尽数吐出。
谢云峥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身，仔细为她理了理盖在腿上的薄毯，他的动作温柔，与方才地牢里的冷硬判若两人。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他问，声音很低，担忧的不是柳如依的手段，而是这些阴暗的仇恨是否会侵蚀她的心。
“他欠我的，远不止这些。”柳如依收回目光，落在谢云峥的脸上，“谢云峥，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对我好的人，我百倍奉还。想踩着我往上爬，把我当成垫脚石的人，我只会让他摔得比地狱还深。”
她曾经想当一个好儿媳，一个贤内助。她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压抑了所有的本性，以为用温顺和退让能换来一席之地。换来的，却是整个侯府的轻贱、算计和背叛。
“如今，我不想再装了。”柳如依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就是柳如依。那个传闻里，刻薄、跋扈、睚眦必报的江南商女。”
谢云峥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恰好为她挡住了有些刺眼的阳光。他俯身，握住她敲击扶手的手，温暖的掌心将她的微凉包裹。
“我喜欢的，也正是这样的柳如依。”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用最直接的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世人只想看温室里的花，却不知风雪中的梅，才是绝色。你的锋芒，不必为任何人收敛。”
柳如依勾了勾唇角，冰冷的眼神渐渐融化。
对，这才是她。这才是他们。
京城的棋局已经清扫干净。谢钧倾地哀嚎，只是这场大戏落幕前，最后一声微不足道的杂音。
而真正的敌人，还在千里之外的南诏，等待着他们。
那盘更大的棋，才刚刚开始。
楚银环的尸体在宣武门示众三日，流言与敬畏一同发酵，最终沉淀为摄政王府不可动摇的威权。京城的风，自此换了方向。
早朝。
金銮殿内，百官垂首，气氛肃穆。自前朝那场血洗之后，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朝会。
谢云峥身着亲王冠服，立于龙椅之侧，他并未落座，却无人敢抬头看他。小皇帝端坐于上，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
“宣政院拟，新政八条，今日颁行天下。”谢云峥开口，没有多余的寒暄。
苏长运手持一卷明黄诏书，上前一步，朗声宣读。
“其一，设莲阁督察司，独立于六部之外，直属摄政王府。凡地方官员，政绩、税收、民情，三月一报，由莲阁‘夜鸦’核查，有功者赏，有怠者罚，有贪者……斩。”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抽气声。将一个情报机构摆上台面，用以监察百官，这是大周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出列，他是三朝元老，御史大夫周淳。
“王爷，此举……恐引地方非议。莲阁行事向来隐秘，若公然监察地方，怕是会让人心惶惶，以为朝廷不信百官。”
他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这是在挑战整个官僚体系的潜规则。
“周大人。”谢云峥叫了他的官职，“本王就是要让他们惶惶。尸位素餐者，结党营私者，鱼肉百姓者，就该日夜不宁。”
“昔日天山派蛊毒之祸，若非官员昏聩，被玄机子之流渗透，何至于酿成大祸？京中官员尚且如此，地方之患，只会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