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洲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张大人此言差矣。我等正是为了陛下，为了王法。殿下病重，京中流言四起，若不采取些雷霆手段稳定人心，只怕会生出更大的乱子。这份为国分忧之心，天地可鉴！”
他说着，竟带头跪了下来，朝龙椅上的小皇帝重重叩首：“恳请陛下圣裁，为江山社籍计，暂允我等分理朝政！”
他身后，立刻有二三十名官员齐刷刷跪下，齐声高呼：“恳请陛下圣裁！”
这阵仗，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逼宫。剩下的官员面面相觑，有的犹豫，有的惶恐，整个朝堂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张承志还想再辩，却听殿外一声悠长尖厉的唱喏，划破了所有嘈杂。
“摄政王殿下、护国夫人到！”
这一声，有万钧之力，瞬间将太和殿内所有的声音都碾得粉碎。喧闹的朝堂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僵住了，包括跪在地上的陈元洲，他的背脊明显地抽动了一下。
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地投向殿门。
两扇沉重的宫门缓缓推开，冬日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勾勒出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
谢云峥走在前面。他穿着亲王规制的玄色朝服，金线绣着翻飞的蛟龙。大病初愈，他的脸庞还带着几分苍白，身形也比往日清减了些，但那一步一步踏入殿中的姿态，却沉稳得让地面都发出轻微的震颤。他没有看任何人，那双深邃的眼眸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高高在上的龙椅。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久违的、睥睨天下的压迫感，却让殿内所有人都觉得呼吸困难。
柳如依走在他的身侧，落后了半步。她今日同样穿着一品诰命夫人的正装，翟鸟花钗，仪态万方。她的出现，让那些原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官员心头又是一沉。这位摄政王妃的手段，他们可是在江南商场上领教过了。她安静地陪着，一言不发，却无人敢忽视她的存在。
夫妻二人一路行至御阶之下。跪在地上的陈元洲等人，只觉得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自己头顶，冷汗瞬间浸透了官服。
谢云峥停下脚步，终于将视线从龙椅移开，淡淡地扫过跪了一地的人。
“本王不过病了月余，朝堂竟已热闹至此。”他的嗓子还带着一丝初愈的喑哑，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陈侍郎，方才听你说，要为本王分忧？”
陈元洲头皮发麻，强撑着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殿，殿下……臣等……臣等是忧心国事，见您久未临朝，才……才出此下策。绝无他意，绝无他意啊！”
“忧心国事？”谢云峥重复了一遍，然后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轻，却让陈元洲遍体生寒。
谢云峥不再理他，转身，对着龙椅上的小皇帝，撩起朝服下摆，行了标准的君臣大礼：“臣，谢云峥，参见陛下。臣养病期间，未能替陛下分忧，致使宵小横行，朝纲混乱，臣之过也。”
小皇帝谢承启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稚嫩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欣喜。他快步走下御阶，亲手扶起谢云峥。
“皇叔快快请起！你为国事操劳，以至病体沉珂，朕心中忧虑万分。如今见你康复，朕心甚慰。至于这些，”他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众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皇叔回来了，他们便也该现出原形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君臣之间的默契与信任展露无遗，彻底击碎了某些人最后的幻想。
谢云峥直起身，重新看向陈元洲。“本王不在的这些日子，有劳各位‘费心’了。不过，你们费心的，怕不是大周的国事，而是自己的私利吧。”
他话音一落，一直垂手立在侧后方的长信上前一步，手中捧着一叠厚厚的卷宗。
“陈元洲，”谢云峥念出他的名字，不带一丝情绪，“本王病倒第三日，你夜访西凉使馆，与西凉副使密谈至深夜。你许诺，若他们支持你入主议政处，事成之后，你便会上奏，将燕云十六州中的朔州割让给西凉，作为‘和平’的献礼。本王这里，有你二人密谈的全部录档，还有西凉副使亲笔所书的盟约草稿。你要不要亲自过目？”
一封蜡封的密信被长信取出，扔在了陈元洲面前。陈元洲看着那熟悉的火漆印，全身的血都凉了，他瘫软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云峥的视线转向另一个人。“户部侍郎，王冲。北境军需告急，你压着三十万两军饷不发，反手将这笔钱借给了江南的几个盐商，约定三月之后，收取十万两的红利。这是你与盐商签订的契书，还有你那不成器的儿子在扬州瘦马船上一掷千金的账单。用我大周将士的血汗钱，去买你儿子的风流快活，王大人的算盘，打得真好啊。”
又一叠账本被扔了出去，散落一地。
“还有你，兵部主事李茂……”
“你，大理寺少卿赵显……”
谢云峥的声音在寂静的太和殿中回响，不疾不徐。他每点一个名字，便会有一桩惊天丑闻被揭露，每一桩丑闻，都有长信呈上的、不容辩驳的铁证。通敌卖国，侵吞军饷，草菅人命，构陷忠良……一桩桩，一件件，令人发指。
被点到名字的官员，从最初的狡辩，到震惊，再到最后的绝望，一个个瘫倒在地，面如死灰。而那些站着的官员，则是个个心惊胆战，后背发凉。他们这才惊觉，这位摄政王即便躺在病榻之上，他对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周的掌控，也未曾松懈分毫。他的眼睛，无处不在。
当最后一个名字念完，谢云峥转身，再次向小皇帝躬身：“陛下，罪臣名单在此，罪证确凿。如何处置，请陛下降旨。”
小皇帝谢承启接过长信呈上的名录，他小小的手拿着那份沉重的名单，却异常得稳。他走回御阶之上，转身面向百官，那双曾被认为懦弱的眼睛里，此刻全是帝王的威严与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