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捷报传回京城，巴图被生擒的消息让整座都城陷入狂欢。然而，金銮殿上的喧嚣散去后，御书房内的气氛却凝重如铁。
年轻的天子赵朔面前，堆着两份截然不同的奏报。一份来自兵部和户部，辞藻华丽，洋洋洒洒地讲述着朝廷拨下的第一批赈灾款项如何“及时”地运抵北境，灾民如何“沐浴皇恩，感恩戴德”。
另一份，是薄薄的几页纸，来自摄政王妃柳如依的莲阁密报。上面没有废话，只有一连串冰冷的数字和事实。
幽州三万灾民，领到之米，掺沙过半。朔方城外，分发之冬衣，薄如蝉翼，聊胜于无。榆林塞下，搭建的粥棚，一日只开一个时辰，米汤清可见底，饿殍遍地。
赵朔的手指，抚过密报上“饿殍”两个字，动作很轻，却让一旁侍立的内侍总管王安打了个寒战。
“宣，户部侍郎钱德忠。”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不多时，一个身材微胖、满面红光的中年官员快步走进御书房，跪地行礼：“臣钱德忠，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钱侍郎，平身。”赵朔抬了抬手，“北境赈灾的差使，你办得不错。朕看了你的奏报，深感欣慰。”
钱德忠一听，腰杆都挺直了几分，脸上堆满了笑：“此皆陛下洪福齐天，摄政王爷前方将士用命，臣等不过是尽了些许本分，不敢居功。”
“哦？本分？”赵朔拿起那份华丽的奏报，在手里掂了掂，“奏报上说，榆林塞的灾民对朝廷感恩戴己，日日叩谢皇恩？”
“正是！”钱德忠说得斩钉截铁，“陛下有所不知，当地百姓听闻王爷大破北戎，又见朝廷天恩浩荡，赈济及时，无不欢欣鼓舞，称颂陛下为千古圣君！”
赵朔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那为何，朕的另一份奏报上说，榆林塞的百姓，正在啃树皮，吃观音土？”
钱德忠的笑容僵在脸上。
赵朔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将那份莲阁密报扔到他面前。“钱侍郎，你也看看。你告诉朕，这奏报上的‘饿ifo遍野’，是哪个字写错了？”
钱德忠只看了一眼，豆大的汗珠就从额角滚了下来，他扑通一声重新跪倒在地，整个人抖得像筛糠。“陛下！陛下明鉴！这是污蔑！是有人蓄意构陷，意图破坏北境安定啊！臣……臣对大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污蔑？”赵朔走下御阶，一步步来到他面前，俯视着他。“朕问你，户部拨下的三十万石粮食，十万匹冬布，到了榆林塞，还剩多少？”
“臣……臣……”钱德忠语无伦次，“路途遥远，或有损耗……押运的官吏，或有……或有不利之处……”
“损耗？”赵朔的声调陡然拔高，“从京城到榆林塞，能损耗掉二十万石粮食？能损耗掉八万匹布？是被路上的耗子吃了吗？钱侍郎，你告诉朕，是什么样的耗子，胃口这么大！”
皇帝的怒火如实质般压下来，钱德忠再也撑不住了，涕泪横流地磕头：“陛下饶命！臣有罪！臣一时糊涂，被下面的官员蒙蔽了！求陛下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机会？”赵朔冷笑，“朕的将士在前方流血牺牲，换来的不是家国安宁，而是你们这群国之蛀虫在后方敲骨吸髓！朕的子民在冰天雪地里活活饿死，你们却用他们的救命钱换来自己的肠肥脑满！你跟朕要机会？你去跟榆林塞枉死的冤魂要去吧！”
“来人！”
两名殿前禁卫走了进来。
“户部侍郎钱德忠，监守自盗，欺君罔上，罪无可恕。”赵朔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淬着冰，“拖去午门，立刻斩了！传朕旨意，组建‘皇家肃正队’，由禁军统领直辖，即刻北上！凡涉赈灾贪腐一案者，不论官阶，先斩后奏！朕要用他们的血，去祭奠那些死不瞑目的百姓！”
钱德忠瘫软在地，被禁卫拖出去时，只剩下无意识的哀嚎。
御书房内，恢复了死寂。王安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奏报，连呼吸都放轻了。
良久，赵朔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去请摄政王妃。”
柳如依很快就到了。她走进书房，看到赵朔坐在龙椅上，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杀伐之后的冷硬。
“都处理了？”柳如依问。
“斩了一个，但朕清楚，这只是冰山一角。”赵朔的指节敲击着龙椅扶手，“北境烂了，从根子上烂了。朕派去的官，还没到任上，就先学会了怎么捞钱。”
“水至清则无鱼。官场的积弊，不是一天两天能肃清的。”柳如依给他换了一杯热茶，“杀人是手段，但不是目的。北境现在最需要的，是重建。”
“朕明白。”赵朔接过茶杯，“但朝廷的赈灾物资，层层盘剥，送到百姓手里的，十不存一。朕就算杀了再多的人，只要这套规矩还在，就没用。”
“那就破了这规矩。”柳如依的回答简单直接。
她从袖中拿出一份早已拟好的计划书，递给赵朔。“官方的渠道走不通，就走民间的。护国商会的船队和车马，遍布大周。从江南调集粮食、布匹、药材、工匠，不经过任何地方官府，由商会的伙计和护卫一路押送，直接送到王爷在北境的大营，由军队分发给百姓。”
赵朔看着计划书，眼睛越来越亮。这上面，不仅有物资调度的详细方案，甚至连工匠的工钱、车马的损耗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这……这几乎是把一个户部的差使都揽过去了。”赵朔有些动容，“护国商会能承担得起吗？”
“钱，我来出。”柳如依说得云淡风轻，“王爷在前方为国征战，我在后方，总得为他守好这个家。国，就是家。”
赵朔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皇婶，这个女人，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大周的半壁江山。
“好！”他重重一点头，“就按王妃的意思办！朕给你特权，护国商会的车队，持朕的令牌，沿途所有关卡不得阻拦，所有地方官员必须全力配合，违者与贪官同罪！”
“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