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大哥便带人入蜀了。
如今靠着钱家吃饭的人可不少,有些事情,必须早作准备。
同样打算在蜀中置办家业以备不测的除了我们,还有李家和许多苏州大富商。他们亦是跟着大哥一起出发的。
岳父李崇安自从中了尸鳌之毒后,身体就大不如前。
这么些年过来,虽有孙仲梁和姚半仙帮着开方子调理,也苍老了许多。
不过五十五的李崇安如今看上去就像七十岁的老头一样,那副老态,令李家家人每每看来,都觉得辛酸神伤。
反倒是李崇安自个儿已经看淡了很多,这些年也没让家里人去找当年送他貔貅摆件的吴枫的麻烦。
李崇安做了一辈子的生意,眼光极准。
中秋那天夜里,两家人一起赏月,李崇安就对我说,钱李两家只有早早迁入四川,才能保全香火产业。
老爷子说他这一辈子没吃过大亏,唯一感到庆幸的就是把女儿嫁给了我。
眼看着儿子李明昌已经完全接管了李家产业,方方面面都做得有声有色,女儿李明玥也觅得良缘,婚后生活琴瑟和谐,李崇安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觉得自己未必能够活到外甥出世。
说起来,我与李明玥成亲五年了,却一直没有子嗣,这件事情,即便大家都不提,也仿佛一根刺一样,横梗在我们心头。
明玥她并不是没有怀上过,三年前的夏天,她便有过身孕。
那时候我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陪在李明玥身边。姚半仙和孙仲梁也时常来替李明玥把脉,还开出了很稳妥的安胎药。
姚、梁两人医术高明,开出的方子自然没有问题。
可坏就坏在有一天丫鬟在厨房煎药,竟然把给老刁治肺病的药和给李明玥的安胎药弄混了。
结果,等李明玥误服之后腹中绞痛,再想救治已经来不及了。
就这样,我的孩子还没等到出事,就因为一个意外胎死腹中。
后来查清真相的我气得差点一枪就毙了那个丫鬟。
经过那一次波折,尽管李明玥很快恢复了元气,可在那之后,却再也没有怀上第二胎。
我心中虽然有些遗憾,但却没再表露出来,即便大嫂规劝我纳上一房姨太太,我也一直拖着,没有理会。
用姚半仙的话来说,我和李明玥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但比起孩子,我更在乎李明玥的感受,便是在前几天的中秋节听到老丈人提及此事,我也只是笑着一带而过。
大哥前往四川的第三天,林玉和老刁腻腻歪歪地勾搭到了一起。
这五年来,镖局里的老兄弟几乎都已娶妻生子,只有老刁是个意外。
如今老刁也快四十了,他和我大哥的年纪差不了多少。
老刁是江西人,全名叫什么我都忘了,反正自打八年前他加入镖局后,大家都一直喊他老刁,久而久之,也就没人问他真名了。
老刁自个儿好像也不在乎。
相识多年,我很少听老刁谈及他过去的事情,只有在1931年,老贾和青黎成亲的夜里是个意外。
镖局之中,和老刁关系最好的不是我,也不是赵立。
尽管老刁已经在花雨轩替我当了五年的大管家了,但我知道,老刁如果突然想找人喝酒了,第一时间想到的人,绝对只会是老贾。
老贾以前也是老光棍,不过他运气比老刁好,因为他泡上了有花魁之姿,却在没有正式接客前就被我赎买出来的青黎。
那一天,老贾结婚,老刁非常高兴,第一次喝高了。
老刁的酒量奇好,以前和镖局兄弟们喝酒的时候,从来没醉过。
但是那天,喝高了的老刁拉着我说了不少他以前的事情。
原来老刁没来苏州之前,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
老刁的父母,是江西九江的富户。老刁年轻的那会儿,也是结过婚的,娶得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美人。
那个时候,九江很乱,军阀盘剥,土匪猖獗。
老刁一家原本是住在城里的,治安本来还有些保障,可是军阀混战大军阀打跑了军阀,原本驻守小城的小军阀部队逃了个一干二净。
附近的几股悍匪得知消息后就趁乱打劫,攻入县城,四处烧杀抢掠。
老刁家里因为家境殷实,被最先盯上。
一伙盗匪冲入刁家,打死了老刁的父母,老刁与几个土匪拼命,寡不敌众被打伤在地。
他那过门还没有两个月的新媳妇为了自保,竟当着老刁和几个土匪的面儿主动撕扯掉衣服,以色侍人。
那一天,老刁彻底崩溃了。
他花了很久才缓过了那口气,然后苦练枪法,多方打探,耗时一年之久,才把当初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土匪,以及那个跟着土匪去了匪寨的老婆一一杀死。
报了仇后,老刁就离开了江西,辗转流浪,后来才来到苏州,成了镖局里的兄弟。
那天夜里,老刁喝多了提及那些往事的时候,身边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清楚老刁第二天酒醒之后会不会记得昨晚他跟我说的话。
反正自那次以后,我便不再张罗着要人给老刁说亲了。
没想到又过了几年,老刁终于自己想通了,放下了昔年的包袱,和林玉搅合在了一起。
林玉其人,此前也提过。
五年前我们从扬州回来,路过常州,见她怀有身孕被人追杀,才好心救了她和她的继子黄睿一命,将他们带回苏州。
后来,林玉在苏州顺利产下一女。产后恢复的她就留在镖局里,给大家做些洗衣做饭之类的活计。
而当年跟着她一起逃到苏州的继子黄睿,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壮小伙子。
黄睿刚被带到苏州的时候,还想拜我们为师学习武艺为父报仇。但我和赵立都懒得收徒,姚半仙倒是给过他机会,但黄睿自己没把握住。
不过饶是如此,黄睿因为在镖局住了五年的缘故,也从其他镖局兄弟那里零零散散学会了不少打架招式,体格也练得越来越壮硕了。
我原本早就忘了林玉、黄睿那对母子。
听说老刁跟林玉睡到一起后,这才想了起来,也让人给整日无所事事的黄睿寻了份差事。
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当年被我们从常州救回来的黄睿,原来一开始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事情则要从老刁决定要娶林玉的第三天说起。
……
那一天,天空下着小雨,阴云一直笼罩着整个苏州城。
姚半仙近来有些心绪不宁,总觉得好像有人盯上了他家,可是他一阵寻摸侦察,却又没有在桃花坞附近找到可疑人士。
姚半仙不想让沈瑶担心,便把我和赵立叫去了姚宅,说有事情要跟我们商量。
姚半仙想跟我们商量的事情有两件,其一,他感觉有人盯上了姚宅,就像当年邹逾为了玉扳指而盯上姚家一样。
他希望我们能发动人手,把对姚宅心怀不轨的人给揪出来。
其二,则是涉及到那座古墓的事情。
姚半仙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古墓外风水阵每过十七年才出现一次的“安全期”,便想动身去探寻那古墓。
姚玹也知道,我们这些人都过惯了安生日子了,不愿再往深山老林里钻,因此他也不勉强,只是在姚宅的书房里开门见山地对我们说:
“越爷、赵立,有件事我此生不得不做。我等了这么些年,就想找到那座古墓,进去把我爹娘的尸骨带回来。”
“今儿叫你们过来,就是想支应两位一声,如果我此去没法回来,还请两位兄弟帮我照拂家中亲眷。”
我没料到姚半仙大清早把我们叫来竟然是为了这事儿,顿时神情微凝,看着他道:
“姚玹,你打算一个人进那座墓?这件事你和沈瑶商量过吗?”
姚半仙摇头,说:“我走之前会留下书信,没必要提前让她知道。”
“屁话!”我闻声怒斥道,“你要是一个人进那座古墓,就等同于找死!为什么非得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冒那风险?!”
赵立也轻叹一声,说: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已经忘记那事儿了。姚玹,我知道你是出于孝道,不忍心你父母遗尸古墓。”
“但你有没有想过,若你父母泉下有知,他们会不会赞同你这么做?”
“兄弟我说一句不好听的,为了一对已经死去了很多年的人,你就要冒着再也见不到你老婆孩子的风险进山寻墓?这么做当真值得吗?”
姚半仙见我们都不赞同他去找那座墓,深吸一口气也不分辨,只是道:
“钱越、赵立,易地而处,如果你们知道你们的父母尸骨被遗弃荒野,你们能做到无动于衷,不去收殓吗?”
“何况,我也不是白白去送死的。没有一点把握的事情,我也不会做。”
“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为这件事做准备。我每日研习袁天罡和诸多风水名家遗留下来的著作,每日练武强身,不敢有一丝懈怠。”
“如果不是为了了却这个心愿,那我十多年来为此做出的种种努力又算什么了?”
姚半仙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便知他去意已决,想拦也拦不住。
我只好叹息一声,说:
“罢了,我陪你走这一遭。就当是报答你当年救我岳父的恩情了。”
“不过我们得约法三章,如果那座古墓里没有你父母的尸骨,你以后可就不许想着再胡乱折腾。”
赵立一听我转变立场,也只好无奈一笑,说:
“得嘞,二哥都被你说服了。那我也就不枉做小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有计划了没?”
姚半仙见我和赵立愿意相助于他,大喜,说道:
“放心吧,我都经过反复推算了。当年我爸妈也是在九月底的时候走的,从苏州走到那古墓所在的山岭,大概需要七八天的时间。”
“等我们到了地方,应该刚好就能碰上地煞消散的日子。”
我闻言细细一想,然后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要在三日内出发?”
“没错。途中所需物质我已经备妥,随时都能出发。只是,近日我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家,我们若要进山寻墓,还得先把这件事处理好,不然也没法走得安心。”
今天自打来到姚宅,姚半仙已经不止一次提到有人在盯着他了。
赵立见他多次提及此时,眉毛微皱,说:
“你觉得有人在盯着你?难道是杰罗姆那群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