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光已经亮了一抹。
有朝阳从地平线升起，第一缕晨辉穿破云雾，穿过窗棂，照射在了姚半仙的脸上。
姚半仙眉目英挺，神色雍和，沉思之际有种异样的贵公子气质。
那气质，很容易吸引女人注意。
但房间里此刻可没有女人，姚半仙也没沉默太久，缓声说道：
“这册子上的描述很详尽，其中所言是不是真的，等我们带着那把短剑，找到古墓入口，稍一验证就能知晓。”
“也对，既然东西都到手了，到时候去验证便是，无需多想。”
我点了点头，舒了口气，道：“折腾一晚了，都回去歇着吧。养足精力，咱们下午就回苏州。”
赵立、老贾闻声没说什么，大家各自回屋休息。
我也回房倒头就睡，一觉睡到晌午的时候，才起来。
等我起来的时候，姚半仙已经把得来的那些东西和行李一起都打包好了。
我们在客栈吃了一顿口味清淡的淮扬菜，便各自上马，向着城外码头行去。
此时已经是冬末，天气虽然还挺冷，但江南各条主要水脉都已化冻，不会影响行船。
从扬州到苏州，走水路很方便。
乘船顺京杭运河而下，过长江，再进入苏南地区的京杭运河，一直顺流而下，如果顺利的话，明日中午之前就能回到苏州。
我们骑马来到城外码头，正要上船，却意外碰见了一个此时绝不想见到的人——杰罗姆。
杰罗姆前几日在城外山林中和邹逾对峙时被我们打了黑枪。
除了他以外，当时在场的其他人都死了。
尽管杰罗姆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谁在下黑手，可是若是让他看见我后，却保不齐不会多想。
毕竟，他与解家兄弟勾连太深，而我和姚半仙也是去过解老三家的。
这两相联系，难保杰罗姆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我有心想要避开他，可是已经太晚了。
在我看到他的时候，杰罗姆也正好转过头看见了我。
微微一怔之后，他热情地打招呼道：“嘿，你是越爷。越爷怎么也来扬州了？”
杰罗姆今天穿着考究的西式风衣，头戴礼帽，手中握着一把文明杖，看着相当有绅士派头。
单从外表来看，任谁也想不到杰罗姆会是一群亡命之徒的首脑。
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个一脸笑意和煦的洋鬼子，前几天才差点被老贾一枪干掉。
别看杰罗姆现在笑得如沐春风，但他前几天中弹伤口肯定还没完全愈合，他那考究华贵的衣着之下，肯定还包裹着重重绷带。
我见杰罗姆已经认出了我，此时再避开就显得做贼心虚，便笑着上前道：
“来扬州收一笔烂账，现在有些生意人，是越来越不讲诚信了。你是……艾伦姆教授吧？”
杰罗姆一听我好像不记得他的名字，也没介意，笑道：“是杰罗姆。我是杰罗姆•艾伦。”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去年你和老孙还去过我家呢。”我顿时“恍然大悟”，道，“你瞧我这记性，总觉得你们西洋人的名字都差不多，总搞混。还请杰罗姆先生不要见怪啊。”
杰罗姆笑道：
“不会，完全可以理解。我们有时候看你们中国人，也会把名字弄混掉。”
“你身后这几位是你的朋友吗？”
“是啊，都是我兄弟。我们正准备回苏州，眼看船也要开了。”我笑道，想寻一个由头与杰罗姆脱离接触。
孰料杰罗姆听了这话，却说：
“我这边也要开船了，去金陵。或许我们能够同行一段。越爷，你要是不嫌弃，不如先和你这几位朋友一起上我这船来吧。我在扬州掏了两件古董，正好可以拿出来向你请教。”
“请教不敢当，既然咱们同路，那就互相交流。”
我见这洋鬼子似乎一无所觉，想拉着我不放，心中郁闷之余，也只好打起精神应对，以免被杰罗姆看出端倪。
最终，我们和杰罗姆乘坐的船只都驶离了码头。向着长江划去。
赵立和老贾不爱搭理这洋鬼子，船开之时就背着行李上了我们包下的船只。
我与姚半仙则暂时留在杰罗姆的船上。
杰罗姆乘坐的船是比较新型的蒸汽船，船身比我们包下的风帆船要大很多，其所属的船运公司也是洋人开办的。
蒸汽船上乘客不少，大约有二三十人。
其中有一半都是像杰罗姆这样的洋鬼子，剩下那些国人，也大多穿着西式服装，操着变扭的英语，一副很有见识的新派人士模样。
杰罗姆将我们请进船舱鉴赏他的得到古董。
那是一只清初梅瓶和一把明代仕女扇，都是真东西，有些价值，但也不足以让收藏着太过惊艳。
我和姚半仙看过那两件东西后没有做太多的评价。
随后我们又交流了一些东西方的见闻，然后杰罗姆还请我们喝了美式下午茶。整个相处期间在别人看来，非常融洽。
船只行至镇江口，蒸汽船就要往西前往金陵，而我们则要继续南下回苏州。
于是，我们便就此与杰罗姆告别，直接从蒸汽船上跃下，凌空飞渡过两三米宽的水面，跳回到了跟在蒸汽船后面风帆船上。
我与姚半仙显露一下轻功身法，倒是惊得那边船上一众真假洋鬼子惊叹不已。
分道扬镳，我们乘船继续南下。
因为在与杰罗姆相处的时候，我没有见那洋鬼子露出异色，也没见他身边有解老六或者其他国内的江湖汉子跟随。
是故与杰罗姆分开之后，我很快便也放心下来，不再担心杰罗姆会将那天的事情怀疑到我们头上。
接下来的归途很顺畅。
入夜船只就行至常州，再有数个小时的水程，就能到苏州了。
可是船家在到常州之后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因为前方河道有一艘运送生铁的船只意外沉船了，而且沉船的地方刚好卡在河道最狭窄处。
如今负责维护常州河道运输的人已经组织人手前去打捞，往来经过的其他船只也只好暂时行止，等待河道疏通。
一听得前方出现了沉船事故，我们意外之余倒也没说什么。
此时天色已黑，夜风凛冽，我们也没有兴趣进城闲逛。
船家给我们做了一桌鱼宴，我们随便吃喝了一些便准备休息。
然而就在此时，码头上却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有一队明火执仗的大汉手持刀棍，追着几人向码头冲来。
那被追的人看着像是一家子，有男有女，也有半大点的孩子。
三名成年男子见追兵越追越近，连忙把一个怀胎六月的女人，和一个应该最多只有十岁的男孩推向码头栈道。
“快走！找一艘船躲进去！”一个身高八尺，声音粗狂的男人低喝道。
“当家的，那你们怎么办？”女人已是跑得大汗漓漓，焦急问道。
“不要管我们，玉儿，答应我，一定要带着我们的孩子活下去！”那男人说完，返身便与身边的两个兄弟迎着追兵冲去，看样子已然打算玉石俱焚。
夜风甚急，从岸上吹来，也将那番苦情戏般的对话送到了我们耳边。
听着码头上传来的喊杀声，周围船只上的人都被惊动了。
不过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只是走出了船舱，静静地站在船舷上观看。
没有人热血上涌上前帮忙，这不是说众人都凉薄无情，没有正义感。
实在是数百年来，类似的戏码太多了。
京杭运河贯通南北，在明清两朝可谓是是国之命脉之一。
尤其是在朝廷禁制海运的那几百年里，南方的钱粮物资要想尽快地运至京师，就只有走京杭运河这一条水道。
因此，这条大运河曾经相当繁华，漕运总督和各地的巡河衙门也曾威风凛凛。
有兵丁巡河，维护水道安全，自然也就有水匪出没，伺机劫船抢钱。
尤其是在清朝中期，南方的官员和富商入京基本都会走水路。
那些官商为保财产安全，都会聘请镖师沿途护卫。
而那些意图打劫的水匪，为了引开护卫的镖师，则会使出各种伎俩，吸引镖师的注意。
那些惯用的伎俩中，其中有一种就是在船只靠岸的时候，故意当着镖师的面儿欺压弱小。
镖师若是正义感爆棚，就会忍不住出手打抱不平。
但其实，那欺人者和被欺压者都是一伙的，是水匪为了将镖师引下其护卫的船只，而装扮而成的演员。
镖师若是上当离船，那船上必然空虚，水匪的其他同伙就会趁机上船，劫走金银财物。
所以，在京杭运河上跑江湖的人上过几次这样的当后，就不会再轻易离船，摻合到岸上的事儿去了。
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漠视码头上欺凌戏码的习惯。
不论那被欺负者是不是真的良善人家，跑河运的都不会轻易摻合。
毕竟人心难测，有些人出门在外只求太平，也是不太愿意轻易得罪地头蛇的。
其他船上的人没有妄动，我和赵立他们也不打算摻合。
我以前就是开镖局走江湖的，对于江湖上的这些弯弯绕知之甚深，也不欲多管闲事。
可是，那名叫玉儿的女人带着男孩一路疾奔，在被几艘船只的主人阻拦不然上船只，便急惶惶地向我们的船只逃来。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三名负责断后的男人已经被追兵乱刀砍死。
十多个凶神恶煞地追兵，已经杀气腾腾地向这边追来。
怀胎六月的女人想要带着男孩上船，但船家和两个壮小伙已经拿着竹竿一横，挡阻了前路。
女子自知硬闯肯定上不了船，她绝望郁愤地抬起头，看见了站在船舷上的我，又看了看身后即将追过来的追兵，“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对着我磕头如捣蒜道：
“这位大爷，求求您救救我们吧，小女子已经家破人亡，只求您能怜悯我儿，放他上船，小女子即便去死，来生也愿为大爷做牛做马，为奴为婢！”
女子声音清脆，语气急促，一边说着，已经在坚硬的码头上磕了好几个响头，原本保养很好的额头肌肤都磕得血肉模糊。
姚半仙与赵立见女子怀有身孕，已然走投无路，心有不忍说：“二哥你看……”
夜风拂面，我看了眼女子，又看向那些追兵，平淡说道：“放他们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