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面上看，日子跟往常并无二致。除了班级里空了一个座位。
顾原走后，罗门哲成了全班唯一一个没有同桌的人。确切地说，是唯一没有固定同桌的人。
角落上的座位成了清净的象征。渐渐形成男生们争相去坐的局面。听说他们经过猜拳、请客等操作，协商出了一个排期表，大家按排期轮流去坐。
无论谁来坐，都不影响罗门哲沉心静气陷入学习。
他动力十足。除了他和谭奇薇，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动力是什么。
自从罗门哲说出“以后由我来保护你”之后，他反倒不怎么跟谭奇薇一起放学了。十次放学，有九次他会飞奔进老师办公室，请教老师难题。
正是因为此，他才错过金未未的反目，陈书仪的相送，谭奇薇无人诉说的对顾原的担心……得到，总是以付出为交换。
与金未未反目后，金未未再也没有打视频电话给谭奇薇过。
陈善英是一周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金未未怎么不打电话过来了？”陈善英察觉之后，脱口而出。那时候谭奇薇正汗津津地刷卷子。初夏时节偶遇一天暴热，陈善英还没有做好开空调的心理准备。
她给谭奇薇准备了冰镇绿豆汤，准备了擦汗餐巾纸，准备了国风小丝绸圆面扇。
谭奇薇衣着清凉，做题正酣。听闻妈妈的话，惊出后背一身汗。她保持做题姿势，含混地“嗯”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察觉到自己在干扰女儿，陈善英马上住口。再说了，她本来就对金未未定时定点打扰她女儿颇有微词。此后，哪怕是意识到两个小姑娘之间恐怕在闹不愉快，也绝口不再提。
在千头万绪中，高二期末考的时间到了。
像往常一样，全校放假。
谭奇薇拿到的准考证显示，她的考场在博学楼附楼，相当于金未未平事上课的楼。怀念金未未的情绪轻漫心头。不过，谭奇薇只要想到她那天洞穿一切的冷笑，就不由心生寒意，柔情蜜意全消。
罗门哲瘦了，他本来就不胖，清瘦之后，显得五官越发立体。
放学后，大家收拾东西，打扫教室，为第二天的考试做准备。谭奇薇踮起脚尖在擦窗玻璃。罗门哲从老师办公室回到教室，一眼看到谭奇薇，座位都没回，将卷子往校服裤子口袋里一塞，走过去。
身后一热，一双大手合过来，从她手里取走抹布，轻松擦起她够不到的地方。
谭奇薇回头，看到罗门哲。
待卫生打扫好，大家背着厚重的书包，纷纷走出教室。
罗门哲不由分说拿走了谭奇薇的书包，此举引得厉莉直冲谭奇薇做鬼脸。谭奇薇淡定一笑。
“我请你喝提前庆祝胜利的奶茶。”罗门哲笑着对谭奇薇说。
“这么自信？”
“必须的！”
经典丝袜奶茶很丝滑。谭奇薇和罗门哲各要一杯不要珍珠的冰奶茶，捧在手心，边走边喝边聊。闲适的小碎话题，全是皮毛而不碰触核心。
谭奇薇不敢问他还想不想电焊的事；罗门哲也闭而不问谭奇薇与她妈妈相处得怎么样。因为无力解决，所以只能搁置一旁。
“你都好吧？”在江南新村大门下，要向左向右分开了，两个人不约而同问了同一句话。藏在心底的担心，终究没能藏住。
罗门哲笑了笑，眼睛望着谭奇薇：“你不用担心我。”
谭奇薇嘴巴撇了撇，想哭又努力装笑：“我都挺好的。”
两个人最后看一眼，各自转身。
谭奇薇忍不住想：为什么生活变得沉重起来？她和罗门哲都还未成年，明明可以像金未未、像厉莉、像陈书仪、像张香树顾阿月那样过只操心学习的单纯生活。为什么她却感觉到她和罗门哲的生活变得沉重起来？
她为了罗门哲，背负起维护罗门哲父母不离婚的隐形压力；罗门哲为了她，改变了自己的喜好。
这真的是对的选择吗？
谢老师还在康养身体，班长郭灿每次联系谢老师的儿子，谢老师儿子的描述都很乐观。渐渐的，郭灿知道更多谢老师儿子的事。譬如谢老师的儿子叫谢承志；今年读汉语言文字学专业的研二；明年原本准备考复旦大学的博士生，现在渐渐改变主意，不想继续在象牙塔里做学问，想走进广阔的社会天地。
跟寡言而宽容的谢班主任相比，马老师则啰嗦得像唐僧转世。马老师新官上任，母爱爆棚，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班里的同学。不多久，同学们就洞穿了她那不慎高明的伪装。“马老师的话一句都不能相信。”同学们彼此交换心得，得出一致结论。
哪知，同学们是一群口是心非、口正体直的家伙。这边说着班主任的话不靠谱，那边却有点风吹草动就去报告马老师。一切皆因马老师太年轻太可爱了。
马老师在楼下打排球，跟同学们打成一片。下课后上楼，同学们热情未消，在楼梯上讨论马老师的垫球手法，马老师两眼一睁：“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打篮球？我上节课一直在办公室做ppt啊。”她额头上的汗珠，分明还挂在脸上。
上周班会布置场地，她指挥同学抬讲桌。同学说抬不动，她大喊：“抬不动，你滚啊。”同学默默走开。她声情并茂，声音巨大无比地说：“我让你滚桌子，没让你滚自己啊。”班里笑声一片，烦累一扫而光。马老师还会趁机给同学们上课：委屈要说出来，用“语言”而不是用“情绪”。
一切的一切之外，马老师还非常漂亮。她不仅五官漂亮，还审美在线，衣着在学校要求的捂得严实、穿得宽松的前提下，别样时髦。
谢老师无可替代，她另辟蹊径。她用她的方式，在同学们心中迅速抢占下一片地盘。
马老师告诉同学们，大考大玩，小考小玩，并不是真的让你们去玩，而是要你们以玩的心态轻松迎战。
“对了，亲爱的们，答应我，今天晚上不要碰书本，也不要碰卷子。因为，”她顿一顿，“越看越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没准备好。与其自乱阵脚，不如无知者无畏。”
马老师别的话可以不信，独这句，大家默默都记在心里。
谭奇薇回到家后，洗洗就躺床上去了。
“这么早，睡得着吗？”陈善英拿温盐水擦竹席。
“不睡，就躺着，歇歇身体。”
谭奇薇躺下，小床头柜上的收音机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她闭着眼睛养神。不期然，老问题重回心头。
她和罗门哲为了对方而改变自己，这个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