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闹归笑闹,但陈凡还是提醒道:“这件事暂时不要外传。”
“对!”陈轩也正色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种事还是低调些的好,在会试放榜之前谁都不要提起!”
众人也知道这事不能开玩笑,于是齐齐点头。
吃完了早饭,祝咏见老师整理衣衫,似乎要出门,于是便道:“老师,您这是去哪?”
陈轩等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陈凡道:“来京师这么久,还没有去过胡侍郎府上拜会,正好会试结束,我登门拜访一番。”
“礼部侍郎胡源?”祝咏问。
陈凡点了点头。
祝咏大吃一惊:“听说胡侍郎因他家公子在东南剿倭贼一事,正待罪在家,这时候去,恐怕……”
一旁的陈轩道:“文瑞,你去见老山长?”
陈凡道:“正是。”
陈轩放下了手里的书正色道:“我与你一同。”
待出门时,祝咏也要跟老师共进退,路上祝咏才搞清老师、师伯与胡侍郎之间的关系,于是忍不住道:“老师,那胡侍郎家的两位公子不止一次刁难你,这光景上门,别人怕不会觉得我们是去看他们笑话的吧?”
陈凡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陈轩道:“老山长待人宽厚仁慈,性情温和,我相信就算他如今身居高位,就算我们与他家两位公子不睦,他也绝不会区别对我们!”
胡家在京师的宅子,是在正阳门外不远的廊房胡同,在这条胡同的西边就是取灯胡同、扫帚胡同、柴胡同、羊肉胡同,听这名字就知道,这不是官宦人家聚居的地方。
到了廊房胡同,众人本以为会看见探病的车马队伍,谁知道整条胡同安安静静,只偶尔几个顽童飞快的从门洞中穿出,转眼又跟小伙伴笑闹着钻进了对面的门洞里。
几人见门边坐着一位老者,陈凡上前道:“请问老丈,胡侍郎是住在这个胡同吗?”
那老头诧异的看了看几人:“听你口音,应该是南直隶进京赶考的举人吧?”
陈凡笑着拱手道:“老丈真是神机妙算!”
那老头“哎哟”了一声:“你们这档子来这干嘛?那胡侍郎儿子闯了祸,在东南打了败仗,现在胡家没人敢来,你们还往前凑?”
几人对望一眼,陈凡又道:“既然是同乡,总是要拜会一番,见见乡贤的。”
老头叹了口气:“像几位公子这样的厚道人,如今——不多咯!”
说罢,抬手一指道:“喏,就那!”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胡同北边,跟这儿隔着一两家的光景,是一个极普通的小院儿,院子门楣甚至没有府邸匾额,只门旁边挂了个小木牌子。
众人谢过那老头,来到小院门前,祝咏上前轻轻扣响了门环。
过了很久,门才被人从里面“吱呀”一声拉开,从里面钻出一个花白头发的老翁来,那老翁警惕的打量着几人道:“干什么的?”
一旁的陈轩突然激动道:“诚伯!”
那老头闻言,眯着眼打量了陈轩半天,突然诧异道:“你是陈斋长吧?”
陈轩高兴拱手施礼道:“正是在下!”
胡诚也激动了起来:“你特意来京师看望老爷?”
陈轩道:“我是来京师赶考,考完后特意前来拜会。”
胡诚闻言突然鼻子一酸,眼眶里流出浊泪来:“怎么考完才来?老爷现在……唉,怕是帮不了你了。”
陈轩赶紧道:“诚伯误会了,就是怕老山长误会,所以在下才考完才来。”
胡诚闻言有些感动,随即又摇了摇头道:“你们怕是不知道老爷家的事吧?”
“是大公子?”陈轩问。
胡诚更是诧异:“你们知道还敢来?”
随即他又高兴道:“快,快请进,老爷若是知道你能来,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他连忙将几人让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只有青砖路旁的泥土被翻了两畦,估计春夏秋三季都种了菜蔬。
待众人走进昏暗的堂屋时,更加惊讶,这竟然是堂堂礼部侍郎的宅邸,低矮昏暗,屋内只有寥寥几幅字画,摆设更是一个都没有。
“你们坐,我去请老爷。”胡诚似是怕几人走了,连忙走进了后院。
不一会儿,陈凡印象中的那个面容清癯的老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比之最后一次见到的胡源,这时候的胡源更加瘦了,眼窝、双腮凹陷,走路也颤颤巍巍,需要胡诚在一旁搀扶。
“文辕?是文辕来了!”胡源眯着眼睛看向陈轩。
陈轩见到短短两年没见,老山长竟衰老至此,突然之间,一股心酸涌上心头,他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哭泣道:“山长,是文辕来看您了。”
胡源也感动的胡须颤抖,弯腰想要搀扶陈轩,可陈轩却郑重磕了几下方才站起道:“老山长,您,您怎么突然老了这么多?”
说到这,他又哽咽了起来。
胡源笑了笑:“穷数尽变,衰于阴阳之序,天下哪有不老之人。”
说罢,他又道:“你这次来京是……赶考?”
“正是!”
胡源摇头叹息道:“光阴易逝,短短两年,你竟然从秀才一跃而为举人,甚至都已经进京赶考了!好,好好!”
这时,陈凡上前一步拱手道:“老山长,还记得我吗?”
胡源又眯起眼睛看着陈凡,可他看了半天也分辨不出,只说:“看着眼熟,你是……”
陈凡躬身道:“学生陈凡陈文瑞,当年是山长拔擢我为凌寒斋代理斋长,不知道老山长还记不记得我?”
胡源闻言,突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陈凡:“是你,陈文瑞?”
一旁的胡诚更是眼睛瞪得溜圆,神色复杂。
陈凡微微一笑:“正是学生!”
胡源怔怔地看着陈凡,好半晌之后才道:“当年你进书院,是你堂兄文辕所荐,老夫记得你当时还是个童生,那日凌寒斋的秀才斋长气得脑卒中,老夫让你暂代斋长一位!”
“后来你让老夫刮目相看……”胡源说着说着,好像陷入了回忆之中,久久没有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很久很久之后,胡源这才抬眼再看陈凡:“没想到,当年的童生小助讲,今日竟已经成了名满东南的陈解元了!”
陈凡诚心深深一躬:“是山长在学生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学生,学生一声不敢忘记山长的恩德。”
胡源叹了口气:“老夫真是后悔。”
陈轩好奇道:“老山长后悔什么?”
胡源深深的看了一眼陈凡:“后悔当年不应该入京,这样,也不会让文瑞跟安定书院发生抵牾,说不定这时候的安定书院已经能与岳麓比肩了。”
说到这,他神情委顿,意兴阑珊:“这样,也不会像今天这般,以待罪之身再见乡人了。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