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雅这次的直觉是准的,这个车队的几个朝廷重臣聚在一起,就是想对付脱脱。
车队到了左相府,别儿怯不花从马车上下来,同韩嘉纳和秃满迭儿两人进了大门,部分卫兵跟随进入,部分卫兵留在外面驻守。
转到会客厅,已有五名官员在此等候,见别儿怯不花起身行礼,恭迎左相回府。中间那名官员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年三十左右,他向别儿怯不花拜了拜,然后问道:“左相,您叫我等在此等候,有何事情交待?”
这名官员叫阿鲁图,出身显贵,乃蒙古四杰之一博尔术的四世孙,曾在宫中为怯薛宿卫,掌环卫,从宫中转到朝廷后,任翰林学士承旨,现为知枢密院事。其余四个官员,一个从二品,两个正三品,一个从三品,阿鲁图官居正二品,又是贵族,其他官员自觉人微言轻,所以就由阿鲁图代表他们问这话。
别儿怯不花温和的笑了笑,叫阿鲁图先坐下,又叫管家带仆人来上茶。待众人都喝了几口茶后,别儿怯不花才抛出了叫众官到这里的缘由。今脱脱为执政右相,权倾朝野,目中无人,俨然如伯颜当年,不能任由脱脱再这么干了。
别儿怯不花在言说时,韩嘉纳和秃满迭儿这两个结拜兄弟当然是完全赞同,有时还附和一两句。那五名官员的表现却不一,阿鲁图和那个从三品的官员都是越听越皱眉,另两名官员神情平和,没有大的起伏,不知何想,只有那个从二品的名杜荣昌的官员不停的点头,像是很同意左相的意见。
叫来的这五个官员表现不一,别儿怯不花等三人当然注意到了,别儿怯不花放下茶杯,问他们有何看法。那个从三品的官员张开嘴又闭上,欲言又止时,阿鲁图开口了,他认为脱脱和当年的伯颜完全不一样,伯颜独断专行,作威作福,可脱脱任用贤能,推行的新政,虽然有一些存有弊病,可大体是允当的,朝野都是有目共睹。
听到阿图鲁这些话,别儿怯不花不动声色,他端起了茶杯,韩嘉纳站了起来。韩嘉纳认为脱脱执政这些年是有些政绩,可正因如此,脱脱得意忘形起来,并要排除异己,大权独揽,这段时间,脱脱借查赈灾、营建、水利等案,将上千名的官员,革职的革职,贬谪的贬谪,还有的砍了头,一时间朝野风雨,人人自危。
阿图鲁马上表明自己的看法,大元积弊已久,吏治浑浊,尤其是地方官,几乎到了十官九贪的地步,查处贪腐,整顿吏治,他个人是认为可行的,而且脱脱这段时间办的这些案子,证据确凿,没有炮制冤案。
秃满迭儿忽而呵呵笑了起来,阿图鲁问他为何而笑,秃满迭儿回应说,笑阿图鲁还是太年轻,脱脱这是借反贪抓腐打击政敌,以固其权,脱脱今天可用反贪的名义抓这个,明天还可以抓那个,包括在场的你我!
指了指自己,秃满迭儿又指了指那五名官员,其中两个顿时脸色发白,端着茶杯的手在发抖,这两名官员也有贪腐行为,而且很严重,只有一查,那就完蛋了。
杜荣昌拍了拍旁边瑟瑟发抖的官员的肩膀,忽而高声说道:“他右相可以搜人材料,抓人把柄,我们也可以,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断不可畏畏缩缩,坐以待毙!”
“好好好,杜大人说得好,不能坐以待毙。”
别儿怯不花很满意的拍了拍椅子,韩嘉纳拿出一个小木盒,将其打开,里面有文书,也有信件,韩嘉纳拿起一份信晃了晃,沉声道:“杜大人说到点子上去了,我们当今这位右相就是精于搜材料,抓把柄,他能做,我们也能做。这里是脱脱本人,以及他的心腹们失言失范的材料,但还不够,今日左相请大家来,就是希望大家连成一气,多找些来,扳倒了脱脱,这朝野才能平静,各位大人才能安心做官,为朝廷效力,为圣上效忠。”
说这些话时,韩嘉纳双眼在众官脸上扫过,微带得意之色,御史台掌监察百官,韩嘉纳这个御史中丞也不是白当的,这些年搜集到了众多官员的私隐,当需要时可以拿出来用。
“适才中丞大人所言,我不敢完全苟同,若是认为右相太过霸道,或有是失政之处,可直接上书言事,何必用这种卑鄙行径,左相,各位大人,我有些急事,先走一步!”
阿鲁图霍然而起,向众官匆匆行礼后,便大步走了出去。随后,那个从三品的官员犹豫一番后也告辞离去。
叫来的五人走了两个,这令别儿怯不花等三人始料不及,之所以请这五官来,是因为在朝野对脱脱一致赞许,甚至充斥着吹捧之辞的时候,就这五官上过奏疏反对新政中的不当之处,言辞还很锋利,别儿怯不花和他几个结拜兄弟就以为,这五人是极其反对脱脱的,可以为我所用,这下才明白,他们只是反对脱脱新政中的某些举措,而非反对脱脱这个人。
还剩下三个,这令别儿怯神情悒悒,他右手轻轻一抖,还指了指门口的方向,意思是你们要走请便,我不会怪罪。
杜荣昌起身,走到中间,忽然向着前方跪倒,双手抱拳,高于头顶,这是虔诚效忠的意思,另两个官员也过来跪倒。
别儿怯不花望了望韩嘉纳和秃满迭儿,这两人点点头,只是微微叹气,他们最想拉拢的是阿鲁图,此人出身显贵,顺帝倚重,现又任知枢密院事,有实权在手,阿鲁图既然走了,这三位官员虽不及阿鲁图的分量,可官级不算低,还宣誓效忠,脱脱势大,拥护者甚众,要与这位执政者对抗,不得不联合其他力量。
别儿怯不花连站起身来,亲自下来将杜荣昌等三人扶起,别儿怯不花满脸含笑,拍着杜荣昌等三人的肩膀,以示抚慰和亲切,杜荣昌等三人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状。
杜荣昌等三人重新就坐,别儿怯不花也回到他的座位上时,别儿怯不花脸上笑容尽失,变得阴沉起来,双眼还冒着杀气。
左相神情瞬变,杜荣昌等三人不明所以,韩嘉纳和秃满迭儿却很清楚缘由,素来宽和的别儿怯不花竟是一脸的阴鸷,都是受脱脱刺激的。
上次在中书省开会,当着中书省执政集团的面,与会者还有御史台、枢密院、宣政院、翰林院等部门的官员,堂中的桌案上就是查得的一个个赈灾贪腐案的卷宗,脱脱这么做,本是想公开和公议,尽快处理这些案子,可也是着实重重的打了别儿怯不花的脸。在仕途二十多年,无论在地方任职,还是在中书省参议朝政,别儿怯不花都以救灾赈物、宽和爱民而著称,可这些赈灾贪腐大案涉及的官吏,不少是别儿怯不花是举荐和提拔的,还有他的亲戚。别儿怯不花痛恨自己眼瞎了,这些官吏在自己面前是那么的乖巧,可在任上却那么的贪婪无度,自己早怎么没看出来?别儿怯不花也痛恨脱脱,他是左相,脱脱是右相,皇帝的左右手,朝廷的两根顶梁柱,左右协和才能办好事,脱脱为什么不能私下说,偏偏要当众打自己的脸?
当时别儿怯不花的难堪和愤懑,韩嘉纳和秃满迭儿也在场,他们是亲眼所见,这两人早就对脱脱不满,随后便是对别儿怯不花的一阵撺掇,别儿怯不花心头的怒火更盛,决定不再忍让,要与脱脱来个鱼死网破。
管家带着仆人上来,换了新的茶水,喝完几杯茶,闲聊几句后,回归最重要的话题,如何对付脱脱。
杜荣昌等三人能加入以左相为中心的权力圈层,自然要纳“投名状”,表现表现,以示忠心。他们提出了一些方略,如联合同样对新政不满的官员,联合上疏参奏脱脱,再如就脱脱个人的执政手法也可以攻击,许多大事,脱脱未奏报顺帝就自作主张,顺帝虽无表示意见,但这在制度上是违规的,单这一条,脱脱就有僭越和专权之嫌。
这三人发表完意见,别儿怯不花并未马上表态,而是叫韩嘉纳和秃满迭儿说说看法。韩嘉纳喝了两口茶,说了起来,第一,联名上书反对,不行,脱脱推行的新政毕竟有所成绩,皇帝是认可的,联名反对就是否定皇帝自己提出的更始新政;第二,指摘脱脱的僭越和专权,这也是说不通,是皇帝自己将大小事务都交给脱脱,令其自任,还特别言明,非有关江山社稷的大事,脱脱和中书省便可自行决定。
韩嘉纳这一席话说完,别儿怯不花是面色凝重,杜荣昌等三人相互看着,面带惭愧,他们还认为自己的“妙计”能得到赞赏,听完韩嘉纳的剖析,确实是不值一提。
外面天色忽然变阴,室内一下黑沉沉的,正如众人此时的心情。
正当众人都颇为郁闷时,秃满迭儿却笑着站了起来,众人都吃惊的看着他。秃满迭儿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一块红色的东西,众人定睛望去,是一块红绸,里面似乎包着东西。
杜荣昌等三人,包括别儿怯不花,都不知那红绸里包裹的是何物,竟令秃满迭儿笑得出来。韩嘉纳看了,却是眼前一亮,这正是赤那从梁宏那里得到的情报,而后又交给了秃满迭儿,这是对脱脱极为不利的东西。韩嘉纳在别儿怯不花耳畔轻语一番,他想了起来,他虽不知这红绸里的具体内容,但两个结拜兄弟曾告诉过他这件事。
别儿怯不花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秃满迭儿踱着步,轻笑道:“左相,各位大人,除了这个,我们还有杀手锏。”
下边的一个官员脱口而出,“杀手锏,还有何等杀手锏。”
秃满迭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吐出了“三个字”,而后嘴里念了起来,如歌谣,又如咒语,随着这些声音,他还跳起了古怪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