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增城起义很快被弹压,可伯颜心中怒意未平,他认为这是汉人对自己权威的挑战,这帮汉人太多事,应该更行严厉的打压才行。随即,伯颜发布命令,“禁汉人、南人、高丽人不得执持军器,凡有马者拘入官。”
众所周知,伯颜兼职多如牛毛,其官职名称加起来一共二百四十六字,伯颜还兼职“兼领司天”一职,这便是常说的钦天监,管天文气象的。
元顺帝至元三年十二月,伯颜先上了一道奏疏,表明天象异变,“岁星退犯天樽,填星犯罚星,荧惑犯垒壁阵,太白犯东咸”。然后以此为引,伯颜认为天象异变是汉人不服所致,请杀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
虽领着“兼领司天”一职,可伯颜根本没任何天文知识,这钦天监乃是一个叫毕毕的老女人在掌管,毕毕自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会卜卦算命,伯颜平日对这个毕毕的话相当信服。
毕毕来历不明,不知来自何族,可她同伯颜一样,极恨汉人,她借着天象异变来给伯颜卜卦,算出来后,毕毕脸色苍白,一言不发,伯颜知道不妙,追问了几次后,毕毕才大惊失色道:“太师,您本来是大富大贵的命,但是因为有汉人作祟,以至于前程凶险,可能还会死在汉人手里!”
伯颜一听马上就慌了,嘴里叫着女神仙,当即跪下,请求禳解之法。所谓禳解,就是术士做法事驱散灾劫和邪气,自古至今在民间极为普遍。毕毕作法之后,得出了最后的办法,“要想禳解,除非杀光张、王、刘、李、赵五大姓的汉人!”
伯颜本就讨厌汉人,之前已行严厉压制,又是停科举,又是不准做官,又是不许家里有铁器等等,听说这五大姓的汉人会让自己死,正站在权力巅峰的伯颜哪里舍得死,马上回去写奏疏,“汉人太多,蒙人居处日见其仄,而汉人又以姓张、王、刘、李、赵的居多,所以请求把这五姓汉人杀光!”
这杀气腾腾的奏疏,不能马上直接呈送,要先经中书省和枢密院,这是元朝朝廷最高的行政和军事两大机关。看到这荒诞不经的奏疏,迫于伯颜的淫威,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官员看了后,竟行照准,这奏疏就直递送入了宫中。
当今大元的皇帝名妥懽帖睦尔,后世称元惠宗或元顺帝。这顺帝本来属于皇室远支,他能当皇帝,乃是意外,有太后卜答失里和权臣燕帖木儿、伯颜的支持才勉强登上皇位。登基后,因立足不稳,顺帝深居宫中,每事无所专焉,令燕帖木儿和伯颜相继专擅朝政。
燕帖木儿死后,其家族势力仍大,其弟撒敦为左丞相,其子唐其势为御史大夫,其女答纳失里为皇后。唐其势升为左丞相,他很看不上伯颜,竟数次公开扬言,“天下本我家天下,伯颜何人而位居我上!”
唐其势欲独掌天下,遂与撒敦弟答里密谋发动政变,杀伯颜,废顺帝,另立元文宗的义子塔剌海为帝,这塔剌海是燕帖木儿之子,唐其势之弟。可是,唐其势志大才疏,计划不周密,唐其势伏兵于东,并亲率死士突入大内,他的计划早被伯颜知晓,伯颜率大内禁军和外城守兵内外夹击,唐其势兵败被杀,燕帖木儿几乎被灭族,其党羽被扫清。灭燕帖木儿家族的同年,顺帝以以“祖述世祖”为名改年号为“至元”。
顺帝能安稳其位,伯颜是立了大功的,一段时间里,顺帝对伯颜有着感激之心,尽管伯颜一手遮天,势焰薰灼,天下之人惟知有伯颜而已,顺帝也无所谓。随后,伯颜对王族下手,先是郯王彻彻秃一家,这郯王彻彻秃可是伯颜的老主子。随后伯颜又贬谪宣让王帖木儿不花和威顺王宽彻普化,顺帝都准奏了。
现在顺帝手里拿着伯颜请求杀了五大姓汉人的奏疏,这哪里是奏疏,分明是催命符,不止是催五大姓汉人的命,也是催大元朝的命,五大姓汉人遍布天下,何其之广,何其之多,真要按伯颜的奏请去办,这不是马上逼反五大姓?不是马上逼反所有汉人?
顺帝第一次以强硬的姿态驳斥了伯颜的奏疏,伯颜当然是大为不满,二人的关系由“水乳交融”变得微妙起来。
虽然伯颜的奏疏被驳斥了,可谣言一起,马上是天下风雨,就是这大都城内,就是人心惶惶,人马乱窜。居住在大都的五大姓汉人多达十余万,担心被朝廷诛杀,纷纷带着家人要逃出城去,虽在几大城门都张贴着澄清的朝廷榜文,可很多人仍不信,纷纷涌出城去。
李小三也在出城的混乱人群中,他被截了下来,柳玉书早给守城的兵士打了招呼,兵马司和六扇门交往甚多,相互都很熟,这李小三刚到城门就被认出,随后柳玉书和赵贵方前来,将其劝了回去。
这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了,想起当时在城门口,柳玉书指着李小三又劝又骂,赵贵方在旁嘲讽的窃笑,赵贵方仍觉好笑。
笑完之后,赵贵方审视着自己现在的境况,想哭都哭不出来,他靠着这地牢湿漉漉的墙壁,轻叹道,“现在真的是想跑都跑不了。当时跟其他人一起跑了,也就没后来的事,哪怕躲在深山老林,也比身陷囹吾的好。”
对面的卓傲风耳朵竖起,他听到了赵贵方低沉的叹息声,瞅瞅四周,小心翼翼的又把身子凑向这边,卓傲风轻声说道道:“想跑未必就跑不了。”
赵贵方冷哼道:“这是刑部大牢。还是重刑犯的地牢。”
卓傲风望着上头,说道:“天无绝人之路。”
赵贵方想了想,反问道:“你怎么不跑?”
“我的仇家,上至平章,下至乞丐,从东城门可以排到西城门。”卓傲风一阵苦笑。“这里边还安全些,习惯了也没啥事。”
这平章可是大官,乃朝中宰相。元朝最高行政机构是中书省,设中书令一员,银印,典领百官,会决庶务。右丞相、左丞相各一员,正一品,银印,统六官,率百司,居令之次。令缺,则总省事,佐天子,理万机。平章政事四员,从一品,掌机务,贰丞相,凡军国重事,无不由之。右丞一员,正二品,左丞一员,正二品,副宰相裁成庶务,号左右辖。参知政事二员,从二品,副宰相以参大政,而其职亚于右、左丞。
元朝实行梯级宰相制,中书令、左右丞相、平章政事都是宰相,中书左右丞、参知政事为副相。卓傲风竟然说他的仇人中有平章政事,堂堂朝中宰相,怎么会搭理卓傲风这样的人?赵贵方嘀咕道“吹牛不怕闪了舌头”,一时不再说话。
卓傲风却一直盯着赵贵方这边,像是在鼓励,又像是提醒什么。
赵贵方低头沉思一阵后,眼睛在各处搜寻,看到隔壁丑囚犯牢房边上角落,撒着吃剩下的老鼠骨架,不由得眼前一亮,他喃喃自语起来,“这有耗子,就一定有耗子洞。”
说着,赵贵方闭上眼睛,调集他当六扇门捕快多年的知识库。六扇门的捕快主要工作就是抓贼,赵贵方都记不清自己送来了多少犯人到牢房里,对牢房,赵贵方算是相当舒念了,闭着眼的他,各类监狱和牢房的实景图、内外结构图,在赵贵方脑海里快速掠过。
过了半刻钟,赵贵方再度睁开了眼,脸上浮现一股生气,对面的卓傲风还盯着他,微微一笑,这似乎是笑中有话。赵贵方张开嘴想问,可又闭上了,他讨厌吹牛拉风之人,方才卓傲风竟说仇人中有平章,莫名其妙,他对卓傲风的好感,一下就全没了。
过了几天,柳玉书和李小三又来探望。赵贵方将篮子放在一边,看也不看,盯着柳玉书直眨眼。柳玉书会意,给了两个狱卒各自一点碎银子,两个狱卒到了银子,喜滋滋退到门口去了,有个狱卒还拿起碎银子在嘴里轻轻咬了咬。
柳玉书望了望四周,柔声道:“徒儿,你别急。同门长官和兄弟们,都在为你奔走,改判的公文,过段时间就会下来。”
赵贵方苦笑道:“师父,别骗徒儿了。就算有公文下来,徒儿也等不及。这天也越来越凉了。”
李小三插话道:“方哥,下次我们多带点衣服来。”
赵贵方和柳玉书相视惨笑,他们说的天凉是指秋后问斩,李小三却没马上会意,一脸的疑惑,稍而之后明白过来,擦着眼泪起来,李小三和赵贵方虽非亲兄弟,可自从进入六扇门,李小三几乎都是跟着赵贵方,受其关照,李小三在心中已将赵贵方当做了亲哥哥。
“小三,别哭了,在犯人面前丢脸,你这个捕快以后还怎么当。”赵贵方轻轻一笑,随后他将嘴贴在柳玉书耳旁,轻声说了起来:“师父,真要救徒儿,下次来的时候,带上这些。”
赵贵方嘱咐起来,他说的“这些”,指的是地牢的图纸和挖掘的工具。柳玉书不由得两行浊泪流出,微微点着头。
嘱咐完毕后,柳玉书和李小三空着手出去,随门关而隐。
两天后,地牢的门再度打开,柳玉书和李小三又来了,还有赵贵方曾经的另一个副手,杜康。这次柳玉书亲自提着篮子,柳玉书和赵贵方相视一笑。
聊了一会儿,外面的门口传开咳嗽声,这是狱卒在示意,时间到了,柳玉书等人只得站起,李小三的双眼又潮湿起来,他心中隐隐感到,以后是早也见不到哥哥赵贵方了。
三人出去后,赵贵方的牢房里却多了个篮子,赵贵方缩在角落里,小心翼翼的揭开布条,刨开几块干饼,露出一角纸,以及一把精致的小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