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什么时候回来?吉雅也在着急这个问题。为此,吉雅又去了一趟中书省。一个中书省参议接待了吉雅,此人姓谢,吉雅见过许多次,两人是熟识,吉雅直接问宰相什么时候回来?谢参议回应说,可能要过一段时间。
中书省参议秩正四品,典左右司文牍,参与省内决策,上传下达。脱脱率队去江西巡视,提前没做时间规划,他本是借巡视为名,实为要擒拿彭莹玉,可彭莹玉跑了,便成了真的巡视。所谓眼见为实,江西各州府给朝廷的上报,那都是好的一面,可脱脱巡视看到的却是不同的一面。大量农田抛荒,因赋税太重,地方上还巧立名目,百姓难以负担,干脆连地都不种了。堤坝和各种工事常年失修,破破烂烂的,江西江河纵横,若是发一次大水,这些堤坝和工事顷刻就会冲垮。盗贼横行,社会秩序混乱不堪,连脱脱率领的中书省官员的队伍都差点被打劫,脱脱特意拜访了一个远近闻名的赋闲学士,询问江西为何盗贼如毛?学士回应说是官家狠差役毒,逼得百姓们弃田为贼。
看到的一幕幕简直是触目惊心,脱脱又恨又急,他写了书信回中书省,说江西此地问题太多,巡视时间会拉长,叫平章政事铁木儿塔识暂掌中书省务。
吉雅看完脱脱的书信后,又还给了谢参议,出了中书省,吉雅思忖起来,留在丞相府,无所事事,也不知兔脱具体回来的时间,她毕竟是七扇门的统领之一,长期在外,不理门内之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一匹骏马出了大都丽正门,向南奔驰而去。周兰汀去敲吉雅的房门,旁边扫地的仆人说吉雅已经骑马走了。
吉雅离开大都后的第三天,脱脱就回到了大都,他本打算在江西待一段时间,把各种问题找出来,能解决多少尽量去办。可一封皇帝的诏令叫脱脱回大都,脱脱不敢抗旨,只得留下几个官员继续在江西巡查,他带着其余的官员和护卫队,连夜北上京师。
刚进丽正门,中书省在丽正门东北面,相距很近,脱脱本想去中书省,和众官相见,询问他南下的这段时间里,中书省处理政务的情况,一个老宦官带着三个小宦官,后面还有一队宫里的侍卫,径直向脱脱走来,脱脱明白,这是专程等在这里,要带他进宫面圣的。
穿过棂星门,进入承天门,这就进入宫城了,老宦官咳嗽一声,拂拂手,三个小宦官和那队侍卫都散了,由老宦官单独带着脱脱继续前行。
大明殿就在前面,脱脱正要踏上台阶,却见老宦官向左边走着,脱脱皱了皱眉,只得继续跟着。
转过几条小径,到了大明殿后面的一个小殿,望着小殿的飞檐黄瓦和那个写着“正心殿”的匾额,脱脱有些意识迷蒙起来。
这时间真快啊,几年前,脱脱和顺帝取得私下联系,要密谋扳倒伯颜时,经密道进入御园后,又经御园进厚载门,然后到这个隐秘的小殿同顺帝相见,殿内,脱脱和顺帝商议谋划,殿外,世杰班和阿鲁守门。政变成功后,脱脱就再也没见到这两个曾并肩作战的侍卫。
“宰相大人,请吧。”
老宦官尖细的声音钻进了脱脱的耳朵,脱脱回过神来,老宦官脸上挤出有些古怪的笑容,右手伸出,朝向殿门,这是请脱脱进殿的意思。
进了正心殿内,径直穿过,到了后面的小花园,花园旁边有个房间,那里是顺帝的书房,当年,脱脱就是在书房里同顺帝密谋的。
书房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个侍卫,脱脱不禁有有些恍惚起来,这不是世杰班和阿鲁?吱呀一声响,一个侍卫将门打开了,这时脱脱也看清了,这两个侍卫只是体型像昔年的世杰班和阿鲁,只是他再回旧地,睹物思人,看什么都像原型。
脱脱进了书房,房门就被从外拉上了。书房内陈设很是简单,靠里一个御塌,朝外一个书案,案边有一张椅子一张凳子,和几年前几乎一模一样,似乎时间在这里停止了。
顺帝就坐在椅子上,脱脱连上前行跪拜大礼,顺帝没有像往常一样叫脱脱免礼,待脱脱行完礼后,顺帝指了指那张凳子,脱脱道谢后,过去便坐下。
脱脱侧侧脸,瞅了瞅书案上,左边有个茶壶,旁有两个茶杯,右边有个方盒子,常见的用于存放文档的那种盒子。
见脱脱额头上还微微冒汗,顺帝指了指茶壶和茶杯,脱脱谢过陛下后,起身来自己倒茶,这两个杯子,有个杯子有云龙青花纹饰,那是顺帝,脱脱要先给这龙杯倒茶水,顺帝摆了摆手,脱脱只得给自己的杯子倒茶水,他确实有些热了渴了,拿起杯子咕咕咕喝了几口茶水。
脱脱坐下后,顺帝叹道:“丞相此次去南方巡视,辛苦了。”脱脱连欠欠身,回道:“陛下信任臣下,以军国大事相托,臣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敢称辛苦。”顺帝轻笑道:“辛苦就辛苦,何必说不辛苦,丞相额头还有汗呢。”脱脱跟着打趣道:“是啊,南北奔波,是有点累。不过。”
顺帝一下站了起来,脱脱那句话没说话,硬生生压住。顺帝望了望脱脱,背着手,走到了小窗边,一句话从他嘴里飘出,“不想累,不想辛苦,也有办法,把担子给别人挑挑吧。”
听了这话,脱脱轻轻笑了笑,可马上又愣住了,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脱脱在脑子里再过一遍的时候,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皇帝匆匆将自己召回,还在曾经秘密碰头的地方见面,还有刚才这句话,这是让脱脱辞去相位的意思啊。
“臣有哪里做得不好的,请陛下明示,若臣有过失,不够周全,令陛下不适,请陛下责罚。”
脱脱连从凳子起来,跪在了顺帝身后。
“跟爱卿无关,只是流年不利。”
丞相跪地请罪,顺帝站着没动,只是头微微后侧,说出了那句话,脱脱嘴里念叨着“流年不利”,他一脸的迷蒙,不知这是何意。
原来前几日,别儿怯不花、太平、韩嘉纳、秃满迭儿这四个大臣面进宫面圣,聊了些朝廷上的事情。顺帝特意问秃满迭儿,萨满大法师在天生殿住的还习惯吗?有无预言?
秃满迭儿现为宣政院同知,宣政院最高官员为院使,可这几个院使,或是年迈,或是不愿做事,秃满迭儿这个同知实掌院事,而且萨满大法师也是他带队接过来的,所以顺帝会指名问他。
别儿怯不花和韩嘉纳对视轻笑,萨满大法师是他们的秘密武器,正要找时机抛出来,这下正好,顺帝自己先问了。
秃满迭儿马上回答,都按陛下的要求,将宫里的东西都拉到了天生殿,大法师很满意,喔,对了,前天微臣去拜见大法师,他说上天降下感应,就这几天,大法师就能得到上天的预言。
顺帝一听大喜,别儿怯不花等几个大臣连忙跪下,向顺帝恭贺。萨满大法师对蒙古皇族和高级贵族而言,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萨满大法师的预言相当于是天命,听其预言,按其指示做,才能逢凶化吉,长久安康。
次日,顺帝便率几个重臣前往天生殿,膜拜萨满大法师,听其预言,感知天命。
天生殿大殿中,响着神秘的蒙古草原古乐,那几十个萨满侍从跳着古怪的祭祀舞蹈,中间是萨满大法师,他却是一动不动,只是双手伸出,手掌对着天上,头高高抬起,嘴唇不停的翕动,似乎在与上天对话。大殿的外延,顺帝等君臣都跪着,顺帝虽是九五之尊,地上没有任何人能让他下跪,可皇帝是天子,此时萨满大法师正在和上天对话,他这个天子也必须跪拜,以示虔诚。
萨满大法师双手放下,祭祀音乐停了,祭祀舞蹈也停了,萨满侍从走到两边,如列队一般。
萨满大法师缓缓走向顺帝,顺帝和群臣们连做出无比虔诚状,他们的屁股翘得高高的,头压得低低的,脸几乎贴在了地上。
走到顺帝面前,萨满大法师停下了,顺帝贴在地上的双眼,正对着萨满大法师黑色的鞋子,顺帝双手伸出,抬起,这是准备接受上天旨意了。
萨满大法师将一张小小的薄薄的羊皮,放在顺帝手里,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