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日夜,云岚估算着时间,过去了大概三日,还没听说国王回来。
她闲逛似的在小院周围溜达,仿佛得过指使,并没有人上来拦阻她。
庭院绮丽,格局幽雅,一侧苗圃中种着一簇簇牡丹花,竟然是异色的,白、红、黄、绿、紫,云岚没在人间界见过这样多颜色的牡丹,不禁好奇驻足。
听见身后清丽的嗓音道:“听说是将紫矿、轻粉、朱砂埋在土中,生出的牡丹就会是这些颜色。”
“王后?”云岚回身笑笑。
“我叫吴颐真。”
“吴姑娘,”云岚点点头,见她笑容真挚,也起了攀谈的兴致,“你说是你夫君带你进来的,那你从前住在哪里?”
吴颐真敛眸看她一眼,朝转廊的观景亭指了指:“姑娘不如陪我去坐坐,我进山中后,也再没见过外面来人了。”
云岚随她走去,观她仪态,行止得当,应当出身应该不错。
侍女捧着瓜果、茶点,不多时摆满石桌。
“先前没问过,能毫发无损走到这里,姑娘应当不是凡人吧?是妖魔?”吴颐真微微一笑,显出几分少女的俏皮。
云岚挑眉反问:“为何不是神仙,而是妖魔?”
吴颐真被问得一怔,片刻才道:“大概因为满足我心愿,为我着想的都是妖魔吧。”
“国王原身是羽族?”
“是,”吴颐真笑容转淡,轻声道,“它是翠衣国的国王,国破家亡,留在这方化境中苟延残喘罢了。”
“你既知道他是异类,仍愿与他来山中?”
“人心鬼蜮,妖魔反而更加赤诚,”吴颐真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若非我早有奇遇,大概活不到遇到他。”
“我母亲早亡,父亲续弦的妻子看我不惯,为了谋夺我父遗产,在我父亲去世后想将我卖给人牙子,又听闻卖到秦楼楚馆出价更高,一时不知如何决断。”她语气平淡,声音中没有半点怨怼讥讽。
云岚好奇的撑着脸看她:“你不怨她们?”
吴颐真此刻才露出一点凉薄的笑意:“我父在时她们算计我,我父亲不在了她们还要卖了我,我自然是怨的,可现在我活着,她们却死了,不正是报应不爽?”
“你说自己有奇遇?”云岚眼眸一转,眼中翠色流露,澄碧犹如平和春水。
吴颐真眼中闪过回忆与惊艳,似不知该如何开口,缓缓道:“我少年时得到过一条灵鱼,继母装作我的样子将它骗出水来杀了吃掉,连鱼骨都想丢掉。”
她注意到云岚的眼睛倏然亮起来,鲜妍的光华乍然而生,映得眼眸更像宝石。
她勾起唇角:“原来你也认识那位大人。”
云岚莞尔笑道:“曾听过你这个故事的大概,没想到居然会碰到本人,我家主君为你寻回鱼骨,告诉你凡有所愿必能得偿。”
吴颐真颔首,面色黯淡:“凡有所愿必能得偿,不曾想是另一个诅咒。”
“何解?”云岚奇道。
“这‘翠衣国’,就是愿。”吴颐真一声叹息。
水面幽幽,曲洛见到楼凌脚下凝出厚实冰层,与水面交触的地方翻出嗞嗞声,灰浊的气体蒸腾,曲洛闻不到,但他知道一定很刺鼻。
不禁问道:“为何要涉水。”明明在空中会更加安全
“相柳体内自成一界,不受天地造化,”楼凌道,“我若要遁空,需得化作鹏鸟原身。”
“与旧天梯相类?”
“可以这样想,”凌剑辞插口道,“师兄应该在前面不远。”
没有打斗的声响,凌剑辞终于放下心来。
楼凌却放慢了步伐。
察觉到她放缓速度,曲洛跟着手中捻起五雷符一角。
凌剑辞放开神识,并没有察觉哪里不对,再多走出一丈,才后知后觉察觉到怨气汇聚。
楼凌早他一步察觉到了不正常的怨气流动。她早该想到的,连外面都能汇聚那么多,何况相柳体内,如今算是自投罗网,只能先找到李素微。
“凌剑辞,”楼凌语声带冰,“你能撑开剑围护住阿洛吗?”
“你要去做什么?”曲洛下意识握紧她的手。
“引走他们,带李素微回来,”楼凌凝眸看着越聚越多的怨气,“你俩留在原地,凌剑辞撑开剑围应当不会有危险。”
“妖主尽管去。”凌剑辞点头,说话间凌厉的剑光拢成圆,将他和曲洛包裹。
温软的手离开他的手。
楼凌足尖点地,足下坚冰高涨一丈,她身如离弦之箭,过处带起丛丛淬厉的冰凌,曲洛被她开了目,术法犹在,瞬息间看清她手掌撑前,掌心一道新伤犹在沁血。
血气就像是它们最好的养料,怨气怒潮霎瞬癫狂,汇成巨手追她而去。
凌剑辞舒了口气,而后心又提起。妖主冲向的地方可是李素微所在,若是一个处理不好,简直不敢往下想,若不是飞剑是本命精血炼化,折损飞剑会身受重伤,他都想放开控制算了,还能让师兄赶紧回来。
楼凌急掠过十数丈,远远能见到个背影,出声喝道:“李素微。”
那背影缓缓回身,露出一双漆黑的没有眼白的眼睛。
楼凌心下暗骂一声,李素微明明是修道之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怨气所侵?
她加速急奔,心中却在盘算要用什么招数尽快制服他带回去。
李素微身后不远,剑光如虹,耀光折射,映得他的轮廓更加缥缈,他身后浮起八卦,卦象逆转,生出无尽变化,水火风雷气泽凝聚,杂陈怨气,还在积蓄。
楼凌足尖一点,朝李素微跃去,手上覆上一层薄薄冰刃,看准他的后颈,贯力下切。李素微后颈处突然生出厚重的石铠,挡过一击,身后卦盘飞转,诸般力道拧成一丈高巨刃,朝楼凌心口刺去。
楼凌身后怨气化成的手掌追至,张开朝她抓来。
楼凌转身避过,巨刃瞬息化蛇,蛇口回转,几乎擦到楼凌手臂,雷火光芒瞬息吞吐,楼凌仓促间伸手捏住。
李素微不知何时已经拿住了凌剑辞的飞剑,早在被怪力吸引时,凌剑辞附在剑上的心识就被煅尽,飞剑认主通灵,自也听得李素微这具功法同源的躯体驱使。
宽厚的剑刃山岳般当头压来,楼凌指腕柔转,伤手探出,稳稳接住剑刃,手中血流如注,落进水面,水面随之鼎沸,身后空档避无可避,被一掌拍中后心,仗着妖元淬体生生扛下了一击。
巨掌一击即溃,又再次在空中汇聚。
楼凌深吸口气,刹那间分出两个身影,本体一手擎着凌剑辞的巨剑,一手捏着李素微的卦蛇,与另外两个虚影互成合围,将李素微围在当中。
李素微被她锢住,一时没撤手,楼凌另外两个虚影迅疾地按住他两手,楼凌手掌按上挣扎着的李素微的眉心。
权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李素微眼神有瞬间清明,楼凌发力将手中卦蛇捏碎,反手握住凌剑辞的剑,倒转剑身。李素微眼神中带着挣扎。
“李素微……”
话音未落,李素微眸光一黯,挺身撞向凌剑辞的剑。
楼凌急忙撤剑,他腹部伤口极深,但还有救。她手中凝出冰雪,将他迸裂的伤口冻住,怨气朝着楼凌与李素微的伤口涌来。
凌剑辞的剑围猛地一震,乍然碎开。
水下暗流翻动,刹那卷起巨浪,冰冷刺骨的水瞬间没过曲洛的头顶,皮肉开绽的灼痛,重力冲击的眩晕感,让他喉头腥甜,呼吸阻滞,鲜血从七窍和伤口喷出。
一束暖流从头顶一直暖到脚底,如被宽柔的月华包裹,如被温软的绸缎覆盖。内外交击的痛楚似乎在离他远去,能够感受到的是彻骨的温柔。
楼凌额上菱花一闪而没,手中动作不停,本欲指望李素微度尽人魂,没想到先着了道的居然是他,如今血珀碎裂,阿洛必有性命之虞,仙岛这三个人到底是没个靠谱的。
为曲洛疗愈的术法出自她的妖元,她亦觉妖力不济,眼前发黑。
楼凌眼一闭,空中凝出簇簇寸许妖刃,手掌拂动间,每柄妖刃都钉住了一段怨魂,由得它们片刻呼号挣扎,继而烟消云散。
楼凌拎起李素微,踏水成冰,头也不回得朝来路急掠。
凌剑辞心神剧震,虽然瞬间拉住了曲洛,但一时也没能挣扎到水面上去。
他与李素微兄弟情深,配剑贯穿他肉身时自身的感受五味杂陈,更多还是惊惶,李素微向来是他的主心骨,他竟然弑兄?!
他身有护体罡气,待得反应过来时,他家主上已经没了大半条命,妖主只托了他一件事,护佑的还是自家主上,居然还办砸了。
他急忙从储物空间中掏药,思忖着不知这样重的伤势能不能救回来,曲洛头顶冠上的血珀却忽地碎开,精纯的妖力游走他的身体,为他修复创伤,凌剑辞急忙托他立回水面。
妖气熟悉,是那位大人的本命妖元。还好她跟他家主上结了血契,不然这些妖力用在其他凡人身上至少要浪费八成,哪像他主上,能这么快恢复如初。
凌剑辞心中那一点点的愧疚即刻消散,转而继续担心李素微,他知道妖主手段通天,只要师兄不死定能救回来,可他伤势那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