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妖狼狈地坐在浮冰上。
准确地说，只有凌剑辞和李素微看起来比较狼狈。
凌剑辞一身法宝道袍泡了相柳体内的毒水，本色的蓝色几乎看不出来。他储物袋中有另一套有防护作用的道袍换给了曲洛，他家主上一身人间界的衣衫被泡的破破烂烂，几乎不能蔽体。
然后他就开始掏储物空间中的各种灵药，不要钱似的往曲洛和李素微口中倒。
曲洛身上的伤势看起来致命，在楼凌心血的养护下好得更快，不多时已经醒转。但是痛感是真实的，没缓过劲儿来，恹恹跪坐在楼凌身旁。
楼凌盯着悠悠醒转的李素微，薄唇微动，声音冷如寒冰：“说吧，为何自刎？可别说是什么怨魂附身的鬼话。”
她只是一个顺势舒展手臂的动作，就把凌剑辞激得朝旁边一跳。
楼凌眯着凤眼斜睨李素微，仿佛他口中说出的话如果令她不满意，她就会立时结果了他。
凌剑辞鼓起余勇，挺身站在师兄身前，辩驳道：“妖主，我等敬重你的身份，但你也不能不讲道理，大家如今也算盟友，何必做这疾言厉色的模样给我们看。”
“盟友？”楼凌唇边噙着冷笑，目光深邃如海。
她明明只是在重复这两个字，却让凌剑辞觉得脊背发凉，李素微怔愣坐着，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怒火。
凌剑辞躲开楼凌的眼神：“如今先想想怎样出去才是正事。”
楼凌收敛脸上薄凉的笑意，泼天妖威压下，继续发难：“须知，曲洛活着尔等才是吾的盟友。”
不待凌剑辞反驳，她冷漠的继续说道：“掰折他这条颈出去就是，外面不过就是些阴气、怨气，这些没有神志魂魄不全的阴灵、怨魂，百个灭得，千个亦灭得。”
凌剑辞这才知道他师兄受伤这样重不是因为与妖主并肩作战超度阴灵、怨魂。
凌剑辞不由愕然，李素微虽然偶尔表现得不着调，但是大事从不含糊，怎么会……
曲洛哑声劝道：“妻主息怒。”
“连你也来要我息怒？他李素微修行千年，被区区邪祟侵体，若不是我……”她猛地住嘴，又不解气似的恨恨地道，“你怕早就魂飞魄散了。”
“若不是你留了滴血给我。”曲洛摸到她的手，拉过来端详，一边替她把话说完。
楼凌手上长长的伤口已经结痂，他还是下意识轻轻吹了一下。
楼凌撇嘴，哄小孩子的把戏。
“主上遇险确实是我心神失守，”凌剑辞面色愧疚，但依然站在李素微身前半分不退，“师兄的事情，请您问清楚后再追究……”
楼凌懒得跟凌剑辞浪费口舌，她一双妖目看得分明，片刻功夫李素微几乎堕魔，被她妖血破妄才捡回一条命，现在还半死不活的，不知道神志回复几分。
她已打定主意，若是他们布不出超度魂魄的法阵，那她出去将那些阴灵、怨魂身上的阴气、煞气、怨气统统打散就是。遇到活人她一定会犹豫，但那些已经是相柳口中的亡魂。
楼凌心思电转，曲洛缓缓开口：“李仙君是因为我吗？”
凌剑辞急道：“主上说什么气话……”
李素微却终于有了反应，掀起眼皮颓然接口道：“师弟，别说了，是我失了道心。”
凌剑辞高伟的身子晃了晃，转头勉强唤道：“师兄？”
曲洛低声道：“我早便察觉李仙君待我态度不同，只是从前没放在心上。”
李素微仰头大笑，笑声苍凉，眼中流出泪来：“我想了几千年都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不成神。”
“为何偏偏是我们要留在人间界，守着神君虚无缥缈的诺言，望着再也回不去的故土，修为几无寸进，最后还不是要留作陪葬的！”
凌剑辞嘴唇翕动，不知道该如何劝他，他生性旷达，没有李素微的玲珑心思，也不被心魔所迷，当初决定留下时就已经无怨无尤。
“明明我算尽天机，却依然想不明白。”李素微苦笑道。
“那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呢？”曲洛定定望着他，轻声问，“难道你们神仙也讲究等级，少昊说的话你一定要听？他用权势逼迫了你？”
李素微怔怔：“没有。”
“李仙君，我如今有些看不起你了，”曲洛语气淡淡，“路是自己选的，悔了便来埋怨命吗？你说你算尽天机，却连自己的本心都不看清楚。”
楼凌终于不再板着脸，这小子自己能找回场子啊。
凌剑辞自觉理亏，讷讷不言，李素微似乎也沉浸到自己的回忆中。曲洛叹了口气，又道：“能不能摆阵你们给个准信儿，要是不能，有我妻主在此，直接打出去就是了。云岚也在十万大山遇险，捞你们出去后我和妻主还要去找她，没时间跟你们在这里打哑谜。”
凌剑辞还没答话，李素微已经回过神来，声音低哑有力：“能。”
曲洛眼尾偷偷瞄瞄楼凌，才道：“李仙君，我不懂‘道心’有多重要，只知道这世上连妖魔都能一诺千金，你既应承了我……”
李素微苦笑道：“主上放心。”
曲洛挠挠头：“我也不是非要做你这个‘主上’。你爱唤我什么随便就是。”
想了想，他又伏身下去，对李素微恭恭敬敬行了个跪拜大礼，直起身子说：“我敬重仙君高义，你心有疑惑，本可以连我一同置之不理。这个礼三位仙君受得。”
“主上……”凌剑辞低眉垂眼，还想再劝，又不知从何说起，心中无比思念澄澜。
曲洛挺直背，眨眨眼道：“如今少昊誓言已成，李仙君来去自由。我记得妻主曾经承诺将烛龙带回神界，李仙君，在她面前挣一分好，回归神界又算什么难事？”
楼凌心中好笑，面上仍然不显。扯虎皮拉大旗，这小子越玩越溜。
李素微神色动容，转头看着楼凌，目光畏怯也有，摇摆也有，更多也是坚定。
楼凌知他想要承诺，轻挑眉头微微颔首。
曲洛又冷声嘲讽：“李仙君的‘道心’可要好生找一找，不然人回去了也未必能与天地同寿。”
楼凌转眸望他，笑意蕴在眼底，传音道：“一点亏都不能吃。”
曲洛冲楼凌弯出笑眼，又大方地继续挑衅道：“李仙君，我就是这样的小人，凡事同你好生说在前面。先前你未有什么大事上对不住我，但这亏也算我吃了，才要讨你这点口头便宜，李仙君应当不会同我个凡人计较吧。”
凌剑辞抢白道：“主上不计较已经是大人大量，师兄没有异心的！”
李素微也跟着点头，神色已经恢复坦然。
曲洛舒了口气，问楼凌：“妻主，动手吧？”
楼凌目光扫过凌剑辞与李素微，见两人也已经持剑在手，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黑水凝结，脚下冰面陡然升高，寒气四溢。空气中的水汽与凌剑辞横在面前的剑刃相接，转瞬为他的剑身镀上一层薄冰。李素微服下的疗伤丹药也有奇效，功力运行无碍，八卦卦象在身后浮动。
曲洛另一只手中捏了一沓雷火符。
楼凌身周生出凛冽妖风，手边有晶莹的水珠围绕旋转，最终汇成一泓银蓝弧光，脚下冰层越聚越厚，头上仍是暗，不知道还要多久到顶。
凌剑辞嘴唇嗫嚅，被楼凌外放的灵识察觉，她道：“有话就说。”
“妖主要找什么地方动手？”
“打蛇，自然要找七寸，”顿了顿她又道，“快到了。”
相柳体内毒水沸涌，如此冷热交织，本就石化被镇在这里的原身也不见得多么有韧性，她也没指望这两个人出手建功，别再给她添乱就很好了。
凌剑辞看到了楼凌说的七寸，那里太过显眼，黑气丝丝缕缕缠绕着一颗转行不熄的犹如星斗的球体。他握剑的手紧了紧，催发体内灵力，剑刃闪过明锐的寒光，冰屑簌簌掉落。
曲洛的手比在场三位妖仙都快，一道雷火符想也没想就砸了上去。
凌剑辞御剑紧随其后，剑身虽巨，剑影如织，在星斗四方织出密匝剑网，携着他厚重的灵力压向星斗。
李素微手拨阵盘，卦象流转，风火雷泽交缠纵横，声势浩大。
都斩了个空。
楼凌后发先至，白皙秀美的手掌攫住星斗，冷眼见它挣扎不休，全没放手的意思，朝着曲洛三人打出的术法迎上。
凌剑辞眉心一皱，不知是否应该收剑，李素微知道楼凌妖身强横，故而多添了几道卦力，曲洛纯粹是不知道用掉的符箓该怎么撤回，没人教过。
即将触手的瞬间楼凌身形如电，闪过攻击术法，一晃之间又再次捏住那颗星斗。
星斗环身光晕已经缩小了不止一圈，能被楼凌整个捏在手中。
蓦然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响起，那星斗中钻出一条手指长短的九头小蛇，独独一只头颅是正常大小，其他八只软软垂在身前，它甫一现身就昂首朝楼凌手指咬去。
楼凌将小蛇抛到空中，五指犹如拨弦，淬厉的风刃将它切成数段。
楼凌低喝：“火来。”
李素微瞬息燃起明明离火，凌剑辞一剑切向前侧“山壁”。
轰隆声中，光线乍然亮起。
澄澜惊呼一声，急忙停下阵法。然而三条人粗的紫雷已经轰轰然炸响在耳边，震得曲洛头晕目眩。
他茫然四顾，见黑气都被阻隔在法阵外，澄澜元君立在当中，手中指诀不停变换。
黑气一次一次冲击阵法，每冲击一点，那处就螺旋升起一串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