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远的天际，银色巨狼在夜晚的云天奔跑。本以为那月光本触手可及，只要他跑得再快一些，就会照在他身上。
朦胧的月近在咫尺，他探出手，仿佛触到了毕生奢望的月华。
陆少桓站在空中闇昧的月光下，霎时间，许许多多回忆涌上心间，海潮中那些殷殷期待像是徒劳无功的笑话，天上天下再无桃源。再抬眼时，原本清澈的眼底被怨怼与阴翳附满。
“我陪伴了她那么久、喜欢了她那么久，她就该是我的，哪怕她爱的不是我，我去争去抢，去把其他人都杀了也就是了，”他手掌骤然捏紧，下定决心，“杀了那小子，主君就能看见我了……”
曲洛傍晚用饭时过问道人的姓名。
道人微微一笑，曲洛不知为何，感觉他下一句说出的应当是“天机不可泄露。”
“老夫姓戴。”他骄傲地扬起头，看起来不想曲洛告诉他名字。
曲洛也没觉得冒犯，淡声道：“戴道长，妖主大人几日后要出发去十万大山，安排我将她的事情详细告诉你，让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出她的妖力封印位置。”
道人挑眉说：“大人不在，那谁来给我护法？老道要先算算近来运势，总觉得多处不妥。”
“三位东极岛的神族后裔会为你护法，妖主大人说会布下妖障结界，你尽管放心。”
“神族后裔？”道人张大眼睛，露出一副吃惊表情，“怎么还会有神族后裔？”
“他们都是我的属下。”曲洛矜声笑道。
“有人护法就好，不然老道这样微末的道行，很难在雷劫里活下来。是神族后裔，那更好了。”他颇觉不好意思，立时放低身段，局促地搓搓手。
“改日引荐给戴道长认识。”曲洛点点头。
“老道戴沛之，小郎君直接称呼老道名字就是。”
曲洛点头：“小可姓曲名洛，洛水的洛。”
戴沛之面色一凝，拉起曲洛的手掌：“小郎君，你同妖主大人是什么关系？”
曲洛一怔，支吾道：“我是……我是她的……”
“面首。”戴沛之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肯定地反问道。
戴沛之又道：“先前看那虬髯客血光之灾，还是年内。小郎君的劫数可是近在眼前了。”
“那妖主大人呢？”曲洛惊诧地问。
他几乎都是与楼凌在一起的，如果自己都会出事，那楼凌一定也很危险，说不定就是这次十万大山之行。
戴沛之摇头：“老道刚才只是听到小郎君你自报姓名时的灵犀一闪，妖主大人气运通天，应当不会有事。”
“你……算了你等着，我去找人过来护法，你算算看。”曲洛急急忙忙推门出去。
另一边木门笃笃敲响，楼凌看清站在门外的陆少桓，他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眼神亮的惊人。
流风把门吹开，陆少桓进门后垂首站在她面前：“主君，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再去十万大山。”
“你的身体没事了？”
“我已经没有大碍了，”他顿了顿，又问，“主君，此次那小子还跟咱们一起吗？”
“我请他盯着小道士，你和柳无宴跟我去，我有事情托你帮忙。”
“主君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陆少桓垂着的头蓦地抬起来，笑容热切爽朗。
她细白的手指捏起桌上的鱼骨。
“我没有办法从层层封印中剥离出自己的妖力，”楼凌微微侧着头，灯火映照下，侧脸阴影显得她神情淡漠，“想必你也看到了，先有我的妖力封印，然后有人借用封印之力镇压相柳，最后这东西也挪借我的妖力开了一片化境。化境很是吊诡，其中还住着一人一妖和许多不知道算什么的活物。”
陆少桓瞳孔微缩：“主君不想抽开化境的妖力，想让他们一直生活在里面？那怎么行！”
“我原是这样想的，解开相柳的镇压，由我制住他，你吞掉他的妖力。这样我破开封印之后可以即刻用相柳的妖力为他们在原处再稳固化境。”
“我不同意，相柳虽然断了两条颈，但主君如今的实力也未必能与他一较长短，”陆少桓面色沉沉，“都是不相干的人，主君何必为他们犯险。”
“因为是我能做到的事情，”楼凌半阖上眼，长睫垂下去，在鼻翼扫出一片阴影，陆少桓看不清她的眼神，但接下来的话字字打在他心口，“少桓，我没有经历过。但你呢，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去，你那时是什么心情？”
“我……”他挺直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让柳无宴不用来江城了，去十万大山等我吧。”
“主君。”陆少桓闭上眼不去看她神情，竭力抑制身体的反应。
他喉间发涩，只能低声道：“求你再思虑一下。”
“相柳是也是上古凶兽，我也没有把握能在吞下他的妖力后立即控制好，再说维持化境也不像开辟化境，一个不慎，化境中的人和妖左右也躲不过死。”他声音低缓，像在风中飘摇。
楼凌深深看他一眼：“我会倾力一试，也承诺必会保你无恙。你若是觉得冒险，就不要跟来了。”
“我要来的，我再也不会让您孤身一人。主君你知道，我并不是怕死。”陆少桓说完重新垂下头，退出门外，为她拉上房门。
楼凌一手撑着脸，手肘支在桌案上，另一只手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如果澄澜在的话，会看出这位以力破巧著称的大妖魔其实也很擅长阵法。
曲洛门都没敲，直接推开进来，脸色难看。
楼凌头也没抬：“有事？”
“傍晚我与戴道长互通姓名时，戴道长说我近日有灾劫。”
阵图绘制过半，繁杂的纹样交叠，一笔结束，楼凌搁下笔，舒气抬眼瞥他：“知晓了，还有呢？”
“那你不是也危险吗！我几乎日日同你在一起。”
“我此次去封印地不会带你。”楼凌垂眼去看那些凝滞的符纹，思考着还能从哪些地方修改。
“我要一起去，我信不过姓陆的。”
“没得商量，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忙。”楼凌再抬起头，眼神矜傲淡漠。
“楼凌！”曲洛咬牙切齿，几步到案前，他双臂撑在她身前的桌案上，低着头，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注视着她，像一汪海。
灯烛下他的脸容精致、毫无瑕疵，他应当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
曲洛听见楼凌轻微的笑声。
紧接着，微凉的手捧住他的脸，她倾身仰头，将唇印在他的红唇上。
曲洛往后仰头，他明明是要来发火的，现在粗重的气息却不是因为生气，被她全然拿捏在手里。
不满他的后退，她的手按上他的后脑，舌尖灵巧地探入，不容拒绝地挑弄。
“楼凌！”呼吸加重，轻柔地舔舐让曲洛气急败坏的想去捏她的肩膀。
这个吻戛然而止，她自己退了半步，坐回椅子上问：“可以了吗？”
“我不是来索吻的，我在说重要的事情！”曲洛眉心竖痕更深。
“我以为我们说完了，”楼凌平复好喘息，指了指案上被他揉到半皱的阵图，“我真得有事情忙。”
见他仍然一副冷着脸生气的样子，楼凌口气平淡：“上次已经很危险了，你不是知道我放在你冠上的心头血碎了才保住你一条命么？那次损耗了我几百年的妖力为你疗伤。”
几百年。曲洛抿起唇，扯扯嘴角，却勾不出个笑容。
“阿洛，听话，”楼凌伸手捋了捋他的垂发，“如果澄澜在，让她过来帮我看看阵图，我基本已经想好了。”
曲洛低低应了一声。
澄澜是不在的，大概是回乐浪岛去了。
只有她在的仙岛上灵植、灵物多，需要时时养护，加上几天前从化境中挖来些新的灵草，她大概忙不迭回去种下了。
曲洛又转而去找凌剑辞。凌剑辞问明缘由，给澄澜传讯，又开解曲洛：“主上，虽然妖主不让你一同去，你可以偷偷跟着去啊。咱们走得隐蔽一点，隔得时间久一些，她就不会察觉到了。那位道人说的什么灾劫的，不是有师兄吗，师兄易术上不可能输给他，一定能找到解法。”
“偷偷……跟着？”
“对啊，如果妖主没事，咱们再偷偷回来，如果有什么，你再出去英雄救美！”凌剑辞又挠挠头，“但是主上，妖主自有主张，跟去一定会添乱的吧？”
“凌仙君，我只是远远看着怎么可能添乱呢！再说还有你和李仙君呢，我的性命可就托付给两位了！”曲洛眼珠骨碌一转，笑嘻嘻道。
“主上……我随口说说，回头妖主怪罪下来！我上次可就没看好你，有一就有二，我师兄也不是个靠谱的，你瞅他天天要死不活的鬼样子，要不，还是等师妹回来再做决断吧？”
“不能，澄澜元君要留下来看着妖主设下的妖障结界和那算卦的老道士！”
“主上……”
“别说了，回头让妖主听到，我先回房了。”
陆少桓敲开了时剑与夜寒羽的房门，利落地布下消音结界，低声对二人道：“主君身边的这个人族小子，我想让他死，你们与我一起吗？”
夜寒羽挑眉问：“这小子怎么了？”
时剑也道：“不过就是个凡人，过不了几年自己就死了，你这样上心做什么？”
陆少桓瞳孔眯成一竖：“主君，好像有些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