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时剑冷然一笑，“我跟着她不说千年也有几百年了，几百年里都是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怎么可能喜欢谁？顶多看谁长得不错多看几眼。”
“少桓君，你不是被打伤了头吧？”夜寒羽也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走在路上，看到促织鸣声格外响会多看一眼，难道你还会喜欢促织不成？
“凡人之于主君，不过朝菌、蜉蝣，”时剑垂下眼眸，“少桓君连这都要计较？”
陆少桓面上是笑容，声音也不见冷冽：“你们，干还是不不干？”
时剑把玩着手中的骨鞭，笑道：“杀嘛，要我们怎么做？”
陆少桓眉头舒展：“主君要与我同去十万大山，我已经问过了不会带他，我会想法子诱他跟上来，你们……”
“吃了不就是了？”夜寒羽疑道，“一个凡人而已，值得这样设计他？”
“他身边有三位神族后裔，直接吃掉可能会有点麻烦。”时剑道。
“那你们安排，做什么通知我一声。”
“把闻曳兮和崔翯也叫上。”陆少桓忽然道。
“崔翯可不服你，”夜寒羽笑道，“你叫他，主君肯定立即就知道。”
陆少桓垂下眼帘笑道：“那就不叫。”
他们如此这般商议过后，陆少桓撤去消音结界，淡声道：“那就拜托了。”
时剑笑吟吟点点头，面上闪过玩味的神色。
陆少桓离开后，夜寒羽问：“答应他做什么？”
“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跟个凡人计真？主君喜欢谁，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哪里管得到？”
“那难道不是侧面说明，她确实对这个凡人上心了？”时剑说，“那就杀了，也不费多少事情。”
“万一……”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没有万一，即便有，也是他的错处。”时剑的目光在陆少桓随手掩上的门口打了个转，嘴角挂着冷笑。
十万大山的天空仍旧遍布毒云，低处满是瘴气，都被楼凌招来流风驱散，露出晴好日光。
楼凌站在谷地举目四顾，而后对陆少桓和柳无宴道：“先拔去九峰的镇山石，你们在这里等我。”
“我帮主君……”柳无宴说到一半被楼凌的目光制止。
楼凌摇头道：“那日少桓断蛇颈时就被如今天道反噬，我自己去。”
“你帮我找找，如今的十万大山，有什么地方是异兽罕至的，我要把眼前的化境挪过去。”
“主君，只挪动入口不行吗？整个移走化境要耗费您许多妖元。”
“我会用相柳的妖元来做。”陆少桓插口道，语气无比认真。
“相柳压在这里万年了吗，怎么……此处是封印主君妖力的地方？！”
“你只管去找，哪来那么多废话。”陆少桓斥道。
楼凌微微点头，腾身于空中，朝最近的一条蛇颈山飞去。
柳无宴一跺脚，射身朝更南边的群山中去。
从蛇口跳下去时楼凌并没有注意过，如今仔细看来，镇山石不过三尺长短，形制如石鼎，上面篆刻了金文，她抬手击在鼎身，微微用力，石鼎就碎成齑粉。
包裹山脉的碎石开始坍塌，天空如同被黛墨泼洒，忽地暗沉下来。
时间不多了。
楼凌身形更快，瞳孔金光流转，急速飞度时像有耀眼的金色流星划过天际。
漆黑的夜空顷刻间电光绵密，雷声隆隆毫无间隙，狂风呼号着卷沙成潮，从山巅一路推滚下去。陆少桓扬着头，那轮日光还在漆黑的天幕浮沉，楼凌一抹身影像飘摇的红叶，在风声、沙潮中激荡，心慢慢纠到一处。
第二块、第三块……
坍陷越来越严重，陆少桓已经离开地面浮身半空。楼凌分身化影，迅疾地拔除山巅的镇山石。山岳般的蛇颈开始复苏，摇晃着抖去身上的碎石，缓缓立直。
陆少桓在心中盘算着时间，如果七条蛇颈同时复苏，那么楼凌定然更加危险，不能再等了。
不过转瞬间，六簇冥火般的幽碧眼眸恍如没有焦点，忽地竖成一线，仿佛能够感受到那身披红衣的女子是在放他自由，三个蛇首微摆，俯视着她的动作。倏而齐齐转向陆少桓，他的身上，有他的妖力，被同化后依然能觉察出来。
相柳三双蛇眼狠狠盯着陆少桓，嘶嘶吐信。
楼凌觉察他的动向，肃声喝道：“少桓，小心。”
三条蛇颈成犄角之势，将陆少桓困在当中。楼凌打破第六块镇山石，已经有四条蛇颈蠢蠢欲动，风中夹杂了浓重的腥气，陆少桓已经化回银狼原身，与相柳当空对峙。
楼凌打破最后一块镇山石，折身回返，挡在他的面前。
“我控住他，你找机会。”她的语声淡淡，仿佛面前身躯奇伟的七颈巨蛇不过是水中泥鳅。
她仍是人身，手中敛聚风丝水气。
被镇压千万年，醒来已没了神志，只剩杀戮和嗜血的本能。
后解封的两条蛇颈晃晃悠悠立直，相柳仿佛觉得奇怪，仍有一条蛇颈软趴趴地垂在地上，还有一条蛇颈根处汩汩涌着黑水，将底下土地烧化，汇成一汪。
剩下的几颗头颅茫然四望，仿佛在奇怪这条蛇颈去哪里了，最终把凶狠的目光对准了浮空的银狼，几条蛇颈猛地下扫，从几个方向撞向陆少桓。
银狼灵巧地跃上几步，蛇头相撞，撞出山崩地摧的巨响。
地面几乎完全坍陷下去，露出巨兽漆黑的蛇身。
腥风扑面而来，楼凌不退反进，她召出风刃与水刃，分别握于左右手中。
她需要速战速决，不知道挪动化境需要耗费多少妖力，如今人间界灵气稀薄，回复速度定然不快，只能冀望于尽快取出她自己被封印的妖力。
而且，她承诺过护陆少桓平安。
曲洛与李素微一起坐在凌剑辞的飞剑上。
凌剑辞忽然间发现百丈外的天空刹那变色，不由缓下遁速，问道：“师兄，还能过去吗？”
李素微手中八卦阵盘旋转，低声道：“主上，现在退还来得及。”
“妖主在前面，我怎么能退，前面怎么样了？”
“主上自己看吧。”
李素微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伸手一点按在曲洛眉间。
凌剑辞扑哧一声笑了：“师兄，你这一张符下去，主上跟只僵尸似的。”
曲洛懒得理他们，极目远望，只能看到空中细密的雷网，与仿佛永不停歇的闪电。
“从陆上过去。”曲洛道
李素微张了张口，最终叹出一口浊气，对凌剑辞道：“依主上所言吧。”
凌剑辞缓缓降下云头，提剑在手在前引路。
曲洛也跟着叹了口气道：“李仙君，你要是看出什么来，要么就说，要么就别叹气，你这样子，卡得我不上不下。”
顿了顿他又道：“戴道长已经说过了，我知道眼前就是灾劫了，你俩能救就救，不能救管自己能性命无碍就好，我已经得你们照拂不少。”
“主上倒是想得开，”李素微笑笑，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你不会有事，这也是搏一变数。”
凌剑辞奇道：“师兄，几百年没这样笑过了。”
说话间道前霍地烧出一丛冷白色妖焰。
李素微凝神道：“变数这不就来了，凌师弟，不要离主上太远。”
“敌人目标在我？”曲洛疾走几步，端起澄澜新制的阵盘站在李素微身后。
妖焰灼灼突然化为剑形，朝李素微心口刺去。
李素微袖袍一甩，桃木剑与妖刃尖端相接，撞出叮的一声，曲洛急忙咬破食指，滴血驱动阵盘，明晃流动的法力在他身前铺展开，漾出微蓝的光。
李素微唇角含笑，后退半步，凌剑辞欺身上前挺剑直刺，剑身亦散出耀目寒光。
妖焰倏然张开，炽烈的光焰中，李素微手掌如电，急急挡向曲洛身前，惨白的骨茬撞在他凝结的八卦阵上，突兀地折转，又撞上曲洛手中阵盘放出的防御结界，湛蓝光芒大盛，凌剑辞一剑斩来。
金铁交击声不住，曲洛只能看清空中相斗的兵刃残影。
眩光遮天蔽日，映的远方天际更加黑沉。
凌剑辞的剑身蓦地炸起一蓬火花，是骨鞭又一次与它撞在一起。
“师兄带着主上先走，我来挡住他们。”凌剑辞道。
“走不得，还有人在暗处。”李素微摇头，一手拉住曲洛胳膊，一手持桃木剑，为凌剑辞掠阵。
“那如何是好？”
“杀。”李素微眸光沉郁，他早知道袭来的是谁，若不是不死不休，也可以陪他们玩玩，但现在……
李素微心下讶异，明明妖主就在百丈外搏命，他们是怎么能做到先来埋伏帮手的，这些又不能同曲洛说，只得火速应战。
空中传来凶戾的啼鸣，宛如凄厉的婴儿号哭。曲洛眼尾微挑：“蛊雕？！怎么会……”
他旋即朗声道：“我不去近前捣乱，只是想在远处看看，确定妖主安危。”
李素微隔开骨鞭，持印保持灵台清明：“主上，他们不是想阻你靠近，是想要你的命。”
他和凌剑辞与曲洛不同，有修为在身，会被蛊雕的音波震颤心神。
曲洛这才想起李素微刚才那声短促又果决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