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是一条条泛着光的游龙,蜿蜒着穿行在无边黑夜中。空中氤氲着肃杀的气息,
楼凌凌空在几条蛇颈间腾跃,手中水刃银浪漫卷,朝着足下的蛇颈劈刺,一插入厚实的鳞片斩进肉里,立刻凝结寒霜。
她右手间风刃引荡气旋,其中勾缠出万道流光般的风,任是相柳头颅扭动摇摆,也脱不开绕身的风丝。
几颗偌大的蛇头关注点从银狼身上挪开,竖瞳眸光移动到楼凌的身上,仅存的灵智让他觉得这个雌性不好对付,她身上明明没有多少妖力痕迹,却比那头可以吞噬他妖力的银狼给他的感觉更危险十分。
相柳嘶嘶吐信,没有再妄动,似乎想先看清他们的动向,也用这机会调动身体的其他部分。大地裂出深壑,比山岳更加峻伟的身躯从坍塌的土石、卷扬的尘烟中游出,巨大密实的黑色鳞甲翕动,在黯淡的日光中折射出森然寒光。
银狼仰天嘶吼,黯淡红日垂坠,银狼几步登天,一口将太阳衔入口中。猛然炸开的灼热气浪从天空向陆地冲来,掀得相柳蛇颈伸缩摇晃,楼凌手中的风丝趁隙散开,将她面前的两条蛇颈缠绕成茧,荧荧淡绿在风茧上萦绕,内里摇晃、冲撞、另外的蛇颈朝这边转来,纷纷露出锋利的管牙。
楼凌左手水刃挥出,丛丛冰凌将风茧再度包裹,明锐的冰凌尖端遍布风茧,让其他蛇头无处下口。
刹那间,一颗蛇头转而对准她,口中喷出灼灼炎流,楼凌反手举起水刃,凝为水盾抵挡,肆虐的红与剔透的蓝相触,水雾蒸腾,水盾跟着缩短、变小。
楼凌冷冷一笑,放开手中的水盾腾身而起,飞身的瞬间指诀迅捷如电,裙裾如随风飞涨,裙上的水纹化为湍急的洪流高悬于天,像是汹涌澎湃的天河。滂沛的水流舞缦般随着楼凌的身姿飞旋,而后凝为鲲鱼,在她身后盘踞水潮,越身甩尾。
楼凌凝眸,身后鲲鱼昂扬着巨首,紧盯着相柳的一条蛇颈,口中吞吐着水汽。
结印不停,右手中生出风卷,鹏鸟幻形于风卷中展翼飞出,嘹亮的啼鸣声中,比鹰隼更犀利的眼睛也盯住一条蛇颈。
雷蛇、电龙扭曲着身体,朝着空中的三个大妖劈下来,银狼灵巧地穿越其中间隙,陆少桓沉声问道:“这天雷好没道理,相柳脱困劈相柳才是,为何连我等也不放过?”
楼凌喘匀一口气息:“你吞了他的妖力,天道自然认定你也是相柳,我放他出来,也合该天打雷劈。”
银狼腾挪间闪至相柳一条蛇颈前。相柳这颗蛇头口中喷出浓稠的黑,是聚积的灵体,俨然一副放任万千阴魂将他撕碎的模样,浑浑噩噩的阴魂犹如相柳的伥,朝陆少桓汇聚过来,阴灵身躯越聚越大。
银狼口中呼啸出声:“主君,度不了了!”
楼凌沉声应道:“杀!”
鲲鱼、鹏鸟随声而动。
鲲鱼御下飞流如瀑,白浪似雪,浩浩汤汤冲蛇颈而去,它张开口,冰蓝的水从口中喷出,化为千万轻薄冷刃。蛇首折转,携着隆隆巨力闪过一道道流刃,数量太多,而他的身躯过于庞大躲避不及,命中的水刃转瞬间渗入密鳞缝隙,触到相柳肉身,与剧毒的肉身相抗,搅成忽忽流下的斑斓体液。
鹏鸟钢铁一般的爪攫住蛇首吗,插向蛇眼,霁青色的风刀从它两翼与利爪下生出,飘摇不定,掀起一层又一层的鳞片。
两条蛇颈不过须臾就被制住。
“杀。”曲洛面色冷厉,手中捏着一张巽风符,一晃间符箓点燃,流风蔽体,整个人都显得虚幻了起来。
凌剑辞仿佛就在等待着这一声,一剑光寒撕天裂地,骨鞭被他击得旋飞出去,鞭上裂隙明显,长蛇突兀的从地底钻出,发出凄厉的嚎叫,那骨鞭贴着他的背脊,顷刻融入妖躯肉体。李素微桃木剑上蓦地苏生出春华,宛若春风过境催开一地花草,葳蕤蔓草缠住长蛇身躯,钢针一样尖利蒺藜果刺入他贴地的腹部软肉。
蛊雕发出桀桀怪笑,笑声中携着忧怖与死亡。
音波如潮一浪高过一浪,不断撼动着战斗的意志,凌剑辞先封住耳窍才发现这是针对精神的攻击,避无可避,只能更加集中,一丝懈怠就会被操纵躯壳。
剑光霍霍,有如白日流火,朝夜寒羽猛攻而去。
时剑被凌剑辞一剑重伤,又被李素微春藤绕身,一时间挣脱不开,浑身长毛倒竖,密针急雨般朝曲洛射来,曲洛循着澄澜教过的先天八卦步伐,正自凝神闪躲。
“主上,”李素微忽地喝道,“妖主!”
曲洛循着他的目光分神看去,暗淡的天空中怪蛇蛇首昂昂,银狼被黑色的巨手纠缠,又被蛇颈咬住后腿。楼凌身前蛇首吐出的分叉蛇信缠死死缠在她腰上,另一条蛇颈的血盆巨口张开内里幽深不见底,闪亮的獠牙几乎要将她刺穿。
灵魂被煅烧的痛楚随着咒语与结印,送他一步迢迢,再回神时已经挡在她面前。
尖锐的獠牙刺入背部的瞬间竟然没有感觉到应有的痛觉,他甚至还能感受到毒液顺着管牙流入身体,些微麻痒,连丝缕钝痛都无。
区区相柳!
曲洛心中生出无边戾气,反伸手握住了那只利齿,差一点,它就要扎入楼凌的身体,该拔。他的双手仿佛有了用之不竭的力气,从身体中倒着把它拔出来,鲜红的血液喷涌,他转身再度用力,沉下去时仿佛重逾山峦,将巨大的蛇头联通蛇颈一起坠的朝地上倒去。
呼啸的风声在耳畔响过,鼻端是蛇口中恶心的腥气,眼前巨口幽深。即将坠至地面时,曲洛双手抓着那颗管牙翻身跳上蛇头,蛇颈以诡异的姿势翻转过去,发出骨骼断裂的脆响,一撞之下群山被撕裂、荡平去势仍然不减,撞击声响彻四野。
他一连串动作太过迅疾,连楼凌都没捕捉到他的身影,一边心神控制鹏鸟与鲲鱼同蛇首缠斗,一面还要守住风茧,楼凌妖力几乎透支,才被相柳找到反击的时机。
晃晃悠悠从土石中站起来,曲洛又揉身如猿顺着倒下蛇颈的鳞片朝他高可见顶的躯体上攀去,烧心痛感让他觉得自己浑身的皮肉都要化掉,坠下时的力道好像砸断了肋骨,他觉得呼吸困难,喘息渐趋粗重,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帮她再做些事情。
杀不死相柳,就拦他再久一点。
他踩着翕动的厚鳞朝相柳背上爬去,相柳仿佛知道这不只是一只微小到他眨眼就能碾死的虫豸,疯狂地扭动着巨大的蛇躯,每一片鳞甲都闪烁出凌厉的锋芒,蛇尾不动声色地上移,像要伺机取他性命。
曲洛手上还举着掰断的管牙,他的管牙是曲洛手中最锋利的匕首,他双臂贯力,一下一下将它砸进相柳的皮肉中,掀起一片又一片厚重的鳞甲。从前在曲家村,猎户陈大哥教过他,蛇的七寸与蛇胆的位置,既然他够不到七寸,那取他的胆也是一样。
楼凌急速扯断困缚她腰的蛇信,以水浪凝冻住另一颗蛇首,风刃轮转将它同挣扎着脱出风茧的两条蛇颈一同齐根斩断,朝曲洛飞身扑过来。
相柳身躯轰然坠地。蛇身破开的地方已经能看到流转璀璨的和润丹光,与陆少桓缠斗的蛇颈缓缓软了下去,也撞起地面剧震。
曲洛身体晃了晃,麻痹的感觉从背上延伸,他站在蛇身坠地崩起土石碎屑中与她两望,连头脑中的那丝清明都要被焚烧殆尽,痛到几乎脱力。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有多么狼狈,但相视的一刹女妖人前冷肃的面具顷刻崩碎,一行泪从蕴满怒意的凤眼中滚下。
“别哭。”拥抱的瞬间他轻声在她耳边说。
“少桓,去!”楼凌搂着他,几乎是从嗓子中挤出的声音。
银狼四足俱动,狂奔向蛇躯正中,一口咬住了凶兽的内丹。他最后回眸的那个瞬间,看见一双契合的身影拥吻在一起。
仿佛察觉到上次阵法崩碎。几乎毁到看不出原貌的谷底泥泞中金沙横流,那盏黑色莲花花瓣次第绽开,露出其中玲珑之界。
曲洛像是个血人,身上没有一处好皮肉,翻卷的血肉间露出狰狞的黑斑,是化开的相柳的剧毒,更糟的是本就没有固在身躯的魂魄如今更加不稳,几欲散去。
“我还,撑得住……你不能受伤,”曲洛口中喃喃道,“你还要帮吴姑娘……去,去拿封印的力量……”
说着,用余力将怀里的人往外推。楼凌再也不复光鲜的样子,与相柳的大战都没有弄脏她的红裙,如今染上了他身上泛黑的血,剧毒腐蚀着名贵奢丽的鲛绡,在上面留下斑驳的痕迹。
她后退两步,又欺身上来予他一吻,干裂的唇吮到腥甜的血的滋味。
楼凌身作流光朝莲花飞去,曲洛一步一步朝她身边挪过去,黑血在脚下汇成滩。
八方俱静,只闻风声淅淅。
相柳靠离楼凌最近的竖眼微微眯了一下,临死前,他还有最后一记反扑。
蛇头闪电弹射而起,曲洛身体比意识先一步察觉,合身扑在楼凌身前,相柳的蛇牙一口咬在他的肩膀,管牙卡在他的肩峰上。
曲洛嘴角溢出黑血,搂紧楼凌入定后的身体,漫天金色雷霆聚集,斩杀天生地养的凶兽,劫雷加身。
雷霆一道接着一道劈下来,雷火肆虐侵蚀着这具残破的凡人肉驱。
楼凌半点醒转的样子都没有,眼中却一行行沁着泪。
凶兽的体内星云璀璨。
陆少桓倨傲地悬身其中,声音比冰雪还冷:“你只需要回应我、臣服我,我会给你机会重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