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客朗笑两声道:“小兄弟!”
曲洛生怕他一个弟妹叫出来被陆少桓吃掉,急忙上前几步招呼道:“大哥,多年未见你还是如此健硕。”
虬髯客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禁道:“小兄弟你一点也不显年纪,与当时一样俊俏。”
曲洛心道:“我在昆仑旧地不过三日,世上却已经三年,我还没地方找人说理呢。”
面上笑道:“还是长高了些的。”说着伸手比了比。
他有意引导话题:“大哥来江城走镖?还好您及时出手这才救下了霍娘子。”
虬髯客笑道:“镖送到了,回临海路过江城,在街角喝酒听说此事,正来凑热闹,没想到这姓李的竟还想要人性命。”
说罢不解气似的朝李主簿的小腿上踹了一脚,喝道:“霍娘子不计较,你滚吧,日后莫要再触她眉头,不然天涯海角,某也要为她讨回公道。”
李主簿垂头连道“不敢”,瘸着脚捂着手朝楼梯踉踉跄跄而去。、
曲洛凝眸注视他,路过楼凌时果然身缠两根风丝。
虬髯客这时也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楼凌,开口招呼:“弟……”
“妹”字还没出口,曲洛便拉住他道:“再遇大哥着实欣喜,小弟做东,大哥赏脸与我喝两杯?”
楼凌唇角适时露出微微笑影。
虬髯客欣喜道:“那感情好。”
旋即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喝两杯,绝不多饮。”
陆少桓蹙眉回忆道:“所以我们本来是要做什么来着?”
虬髯客道:“某本来就是要来吃酒的,你们若是还有别的事,不如先去忙,忙完再回来?”
曲洛笑着说:“本来也没什么大事,相逢即是有缘,相请不如偶遇,当然要先同大哥一醉方休。”
陆少桓拍拍头,恍然道:“香铺。”
曲洛颔首道:“反正出门路过,咱们用过饭一起过去就是。”他心中还惦念着要去算算命呢。
围观人群慢慢散开,虬髯客当先朝楼梯走去,还没走到楼梯口就被小二拦住。
小二凑近小声道:“这位壮士仗义助人,我们东家说早便看李主簿不顺眼,壮士为她出了口恶气,今日饭食我们东家请客。”
虬髯客闻言大笑:“那某就不客气了。今日做东,请小兄弟……”
他话没说完又被曲洛打断,曲洛一揖到底:“沾了大哥的光!”
说完又转头对小二道:“小二哥,上酒,捡着纯烈的来!”
小二嗫嚅道:“还未点菜……”
曲洛推虬髯客入座,一边回头道:“炒蛤蜊、炒蟹、姜虾、决明汤齑,再蒸个鱼,剩下的你们看着上吧,若是太贵我来付钱就是。”
虬髯客笑道:“再上三斤卤牛肉。”
小二应声而去。
“这些年大哥走南闯北,一定做了许多行侠仗义的好事,小弟先敬大哥一杯。”酒坛酒壶送上,曲洛当先为众人满上,举起酒杯对虬髯客遥遥一敬。
曲洛只想先把他灌醉,不然虬髯客一个说漏,可能就再也不能行侠仗义了。
陆少桓闻了闻杯中酒:“是不是掺了水?”
虬髯客果然注意到了他,问出方才就想问的话:“这位小兄弟是?”
楼凌淡声道:“我家远亲。”
虬髯客点头道:“如此,怪不得这位小兄弟也是丰神俊秀。”
陆少桓忘了计较这个凡人唤他小兄弟,满脑子都是楼凌说他是“远亲”,直笑得见牙不见眼,甚至还对虬髯客生出些好感,这个凡人极其识相嘛。
曲洛瞥了一眼陆少桓没出息的样子,心中缓过口气。
一番觥筹交错,既没有露馅又宾主尽欢。
天光渐暗,曲洛念着还要去瓦肆看戏,起身向虬髯客告辞,天涯路长,此生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日。
两相告辞,虬髯客抱着一坛酒,满脸醉意倚在门廊,早已忘了许诺只喝两杯。
曲洛也有了醉意,强撑着精神问陆少桓:“陆兄要去看香?”
陆少桓颔首:“主君房里炉中的余香不多了,饮果子的时候察觉隔壁的香好似不错。”
曲洛没怎么接触过香料,自觉输他一筹。
香铺中掌柜一头乌发挽作随云髻,斜插一支玉簪,只低低招呼一声,纤纤玉手不停,似在打篆。
陆少桓凑上去看,她手下一只金莲炉,似乎已经进行到了后半段,细细用香铲推平,缓缓启开香篆,露出一只振翅的鹤来,云纹渺渺。
她松了口气,手中捻起细到极处的线香点燃,凑近香篆起处,香雾缓然飘散。
舒和温柔的香气扑面而来,掌柜放下线香,问道:“买什么?”
陆少桓道:“上色香都要。”
掌柜抬起头,露出一张稍显平淡的脸,她挑起眉,斜斜睨着陆少桓,整个人忽地生动起来:“有钱吗?”
陆少桓取下腰上钱袋,托在手上掂了掂,叮咚脆响。
掌柜脸色一变,转瞬间晕出个笑容,连平淡的五官都跟着笑意明丽起来:“公子稍等,妾去为您打包。”
曲洛当然知道他们妖魔都财大气粗,但还是忍不住问:“妖主用得到这么多?”
楼凌摇头,示意跟自己毫无关系。
陆少桓笑道:“不管用不用,反正少了就要买。”
曲洛干笑两声,想起楼凌说也没怎么用过的水晶宫,大概人傻钱多的妖魔都是这样吧。
为了避人眼光,陆少桓拎着大包小包,在老板娘热忱的目送下出门,曲洛半点上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招呼楼凌径自往算卦摊位走去。
陆少桓道:“主君先去,我寻个没人的地方收起这些再来寻你。”
曲洛心中暗笑,越走越快,恨不得陆少桓不要再跟上来。
傍晚霞光正好,照得清癯道人身影寂寥。
曲洛往案前长凳上一坐,问道:“道长测字还是卜卦?”
楼凌站在他身边,抱臂准备看他笑话。
道人眼都没睁,淡声道:“小公子,贫道看相。”
曲洛瞧他面目肃然不似玩笑,遂问道:“道长不睁眼如何看相?”
道人不应,仍闭目打坐。
曲洛想到什么似的,笑道:“仙长,晌午救人的侠士您看见了吗,您给他看个相可好?钱我照给。”
道人眉心一凝,肃声道:“血光灾。”
曲洛奇道:“没了?”
道人却道:“盛惠两贯钱。”说完后闭口不言。
曲洛奇怪地抬头看着楼凌,楼凌显然也生起好奇之心,凝眸看了过来。
“那我呢?”曲洛又问。
“离魂尸。”道人又道,仍是没有闭眼。
曲洛笑道:“没了吗?虬髯客大哥好歹还能小心谨慎改改命,到我这直接就没了?”
道人惜字如金:“桃花劫。”
曲洛再问,道人却道:“盛惠八十二贯钱。”
曲洛转头望了楼凌一眼,不由奇道:“仙长怎么算的?不如也算算我娘子?”
楼凌转过正面对着道人,道人端坐不动,淡声道:“逍遥游。”
楼凌微微一笑:“不错,继续。”
道人又道:“冥海主。”他平静的面容上显出些微疑惑之色,但仍未睁眼。
曲洛插口道:“看姻缘呢?”
道人冷漠的声音传来:“贫道看相从来是看到什么说什么,不单论姻缘。盛惠五百两金子,八十二贯零头抹了。”
楼凌笑容更加璀璨:“再说。”
道人沉吟许久,忽地额上见汗,颤声道:“万妖之皇?!鲲鹏!!?”
他蓦地睁开眼,似不敢直视楼凌,伸手遮住目光,哆哆嗦嗦由坐转为跪姿,涩声道:“大人想问什么,小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曲洛笑道:“仙长不是三字神仙吗,怎么话多了起来?”
道人急忙稽首:“小道不该妄言,大人恕罪!”
楼凌莞尔:“你的功法很有趣,详细说说方才怎生算的?”
道人俯首解释:“一般是看碟下料唬人,姑娘就说姻缘,公子就说功名,但是看见这位小公子身负死气,这才生起些许算卦之意,卜出‘魂不附体’,既已魂不附体,怎么能是活人,小道就妄自论断,随口解了个‘离魂尸’,所谓‘桃花劫’更是见小公子与大人同路之后的故弄玄虚。”
他略略迟疑,续道:“到了大人,小道本卜出‘逍遥游’三个字,本不解其意,只觉大人幽深如海,所以不敢妄加揣测,直接说出了结果;等到了第二卦,算到了‘冥主’,小道为了保持三字工整,才思虑了下《逍遥游》的内容,加了个‘海’字。至于第三卦……”
道人伏在地上,仿佛数九寒天被人当头浇了盆冰水,战战兢兢地说:“是直接卜到了万妖之皇……小道师门精晓推演,多年来传承不绝,故而联系下得知大人身份!小道没有半句虚言,大人饶我一命!”
楼凌道:“若是让你单单算某件事情,你可能得出准确结果?”
道人摇头道:“未必能……端看大人要小道算些什么,小道一定赴汤蹈火,为大人找到答案!”
楼凌颔首:“那我确实有事托你,事成之后无论功法丹药,举凡我能给,你尽管提。”
道人立刻喜形于色,他混迹市井多年,不过是为了磨砺推演之能,如今能为万妖之皇效力,也算是另一种磨砺了吧。
虽然听说是骗术,但曲洛仍然对桃花劫耿耿于怀,再次确定:“道长,当真不能算姻缘?”
清癯道人对他姿态倨傲,全没有对楼凌的畏惧巴结:“贫道说不能算就是不能算。”
曲洛正要反唇相讥,楼凌却笑笑插口道:“道长安顿好俗务,去东湖湖心客栈找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