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明兽又哑声嘶吼，落地的前掌指尖翻出冷厉的光，朝颈边愈缠愈紧的水缦斩去，楼凌手腕轻抖，水缦舞成波涛，开明兽一爪抓歪，楼凌的手已经捏上虎身的咽喉，九首中居下的头颅立转朝下亮出獠牙，却仍然离她皓腕有一尺之隔，无奈只得扭身撤尾。
它撤尾，楼凌却不松手，逼得开明兽猛然弓身，后足朝她胸腹踏来。楼凌手下用力，将它巨大的身躯举起来，它被捏的浑身力气都散了，下半身破布袋一般垂在地上。
楼凌用力将它朝甬道深处一掷，踉跄两步朝墙边靠去。
虽然甬道幽暗，但楼凌白衣醒目，曲洛连忙道：“小心！墙上有针！”
“是它，”楼凌觉得眼前发黑，不由深深喘息，“开明兽为守天门附身壁画，应该是生人的气息唤醒了它。”
“那我……我的手是被它划破的？”曲洛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上的伤口，想着不知是不是摸进过它的嘴里，居然还能完好留着只手，只觉得侥幸。
“该死。”楼凌低低咒骂一声，扶着墙面朝掷出开明兽的位置走过去。
“怎么了？”曲洛疾跑几步追上她。
“怪不得它不受我威势压制，”楼凌狠狠瞪他一眼，金黄的眼瞳中闪过恼怒，“原来是受了我的血。”
“你的血？”曲洛惊道，“你哪里受伤了？严重么？血止住了吗？”
楼凌揉揉额角，缓声说：“你站在我身后，我曾经喂过精血给你疗伤，它虽然是神兽，但也是兽，蹭到的血舔舐掉，就会知道多有用了。”
没走出两步，就听见一声低昂兽吼。
楼凌手指捏紧，果然她的血瞬息间强化了它的体魄，现在开明兽八成已经把曲洛当成美餐了。
“阿洛，”楼凌哑声道，“受伤的手给我。”
她抬腕，曲洛把手放在她抬起的掌中，楼凌聚拢妖力，眨眼间回复他手上的创口。
见她眸光又暗了暗，曲洛有些心疼地拧眉：“你的伤严重吗？不要浪费力气为我治疗，我这点小伤，几天自己就长好了。”
开明兽早已闻到他血液中的香甜，自欺欺人的疗伤确实没什么作用，转瞬间它已经掠至两人身前，顷刻间身形已经已经暴涨，横在甬道几乎将通路全部堵死。
楼凌已经放弃先把曲洛推过去的念头。飘身上前，开明兽的巨掌几乎比她半个身子还大，朝她挥撞过来，楼凌能够看到它巨掌的来势，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只能靠强横的肉身来接。
她甩手把曲洛朝身后扔去，抓住最后一道风刃，风刃由她手握处纵向延长，青芒耀耀，两面刃锋随她身形倏忽而近，在开明兽身上切出纵横交错的伤痕。经过鲲鹏妖血滋养过的身躯更加结实，它勇悍的与楼凌肉身相搏，人首却已经开始酝酿术法。
曲洛眼见两道青茫茫的刃光上下翻飞，金铁交击的声音不住传来，夹杂还有开明兽的低吼，心中更加着急。
楼凌从前强横，连剑仙都能手到擒来，那也是从前。今日他看她连翻受伤、呕血，似乎将她身上那层坚不可摧的外壳剥去，露出内里少见的柔软，愈发像个会伤会痛的凡人。
曲洛暗恨“他”怎么还不出来，四下摸索，试图找到什么武器去帮忙，即便帮倒忙也好，总比站在这里看着楼凌拼命心里舒服，他肉眼都能看出青芒斩速越来越慢，不由更加惶急。
手中摸到了不知是铁器还是什么的长杆，他双手握住，贯力抬手，入手沉重，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曲洛双手握紧长杆，眼中注意楼凌身形动向，准备随时接应她，忽见开明兽面上三张人面口中闪着银亮的光辉。
“小心！”曲洛急忙喊道：“它口里！”
楼凌双手平推，风刃横亘开明兽的面前，开明兽被风压阻隔，身形一缓，楼凌如乘风踏云，风刃斜斜切过巨兽，开明兽转头避开，虎身被两道风刃斩破，血雨泼溅、鬃毛乱飞。
曲洛手中渗出汗来，长杆又重，几乎脱手。楼凌身形翩如惊鸿，白衣衣袂飞扬，闪出一串流影，两道水缦长飞卷舞，势若白虹，与凛冽风刃青芒交相辉映，打断了开明兽蓄势欲发的术法。
甬道对于开明兽太过狭窄，他当中巨首一摆，昂然嘶吼，另外八颗小头颅低嚎呼应，双足撑地，猛然朝甬道顶端石壁撞去，訇然巨响中甬道坍塌，风刃于楼凌手中飞旋，在身前凝成风盾。
曲洛连忙斜拖着手中长杆合身扑过去，正碰到楼凌飞身回退，横盾在前。开明兽喷出的气浪掀起坠下的土石，朝两人砸来，楼凌双脚交错，连退数步，曲洛手中的长杆撑直在地上借力，顶住楼凌的后背。
乱石碎屑浮空飘散，风盾壁上流转粼粼水纹，楼凌裙裾上的雪花与水浪泛起莹润的白光，她的右臂上猛地炸开一蓬血花，伤口从肩下斜割至小臂，殷红的血液汩汩落到地上，凝成琥珀般的血珠。
曲洛离她极近，即刻注意到她陡然出现的伤势，心中不由大惊，明明风盾未破，为什么楼凌却被隔空打伤？！
寒凛的风从他身后卷来，夹杂着昆仑巅万万年的霜雪，从他身边急遽掠过，将正自发狂的开明兽冻了个结结实实，楼凌轻轻倒吸口气，急流连同它周身血液一起从开明兽脏腑凝出冰凌、冰锥，震耳欲聋的声响在耳旁炸开，腥臭味弥漫坍塌的甬道，曲洛禁不住干呕两声。
楼凌身形摇摇欲坠，却仍在他的身前站着，曲洛回过神来，连忙问道：“你的胳膊怎么样？”
楼凌语气轻飘飘的：“是我用了两伤法术的反噬。待收回封印中的妖力再设法恢复吧。”
曲洛不敢扶她肩膀，怕触及伤处，只搂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问道：“再接下来要怎么走？”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我可以抱你。”
楼凌瞥了一眼他搂在她腰上的手：“抱得倒是挺顺溜的。”
她又摇摇头，声音虚弱：“你歇会儿，我突然想起昆仑有九门。”
曲洛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忽地想起什么，对楼凌道：“鲛珠，给我颗鲛珠照明，刚才摸到石壁上好似有壁画，不知还剩下多少。”
楼凌不想动，朝地上努努嘴：“用我的血吧。”
曲洛等她下文，楼凌道：“随便捡颗捏碎抹在额心，驱幻破妄。”
曲洛捡起一颗血珠，依她所言抿在额心，刹那间的光亮让眼睛不习惯地眯了眯，再次张开时天地清明在眼，楼凌面色纸白，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血珠在她垂下的手边跳动着滚了一滩。
曲洛收起自己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皱起眉头，撕开自己绸衫先帮她包扎止血，似是被弄痛了，楼凌掀起眼帘看了看他，不满的低声哼哼。曲洛动作放轻，她的伤口看着吓人，万幸不算太深，还没见骨，妖魔的生命力惊人，大概不日就能痊愈。
“瓶子。”见她并无大碍，曲洛又道。
“嗯？”楼凌鼻端挤出一声。
“找个瓶子给我，把你这堆血都装起来，这么有用，回头卖给神女庙。”
楼凌都要被他气笑了：“我生于混沌，这些血珠没有片刻就会消融，化为清气散于天地间，不信你等着。”
曲洛讷讷道：“你别气嘛，生气伤身……”
楼凌面上浮现一丝红晕，不知是气得还是回复了些力气。
见他包扎完，她摆摆完好的手：“滚去看壁画。”
曲洛微微诧异，与他在仙岛上见过的屏风壁画笔触相似，似乎都是差不多的故事，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那三个不靠谱的骗子。
不知道他现在睡一觉管用不管用？
想到这里，他猛地蹦起来，把楼凌吓了一跳。
曲洛道：“我现在入梦！”
楼凌懒声道：“怎么，在墙壁上看到什么？”
“看到这残存的壁画有些像我在诏海宫里看到的，想问问他们仨，顺便问问有没有疗伤的药。”
楼凌叹息道：“别试了，此处隔绝人间界，也不是化外仙境，我现下没有妖力助你回来，万一被卷入外面那些空间裂隙，瞬息就会魂飞魄散。”
曲洛蹲在她身边，不由唉声叹气。
楼凌强打精神：“壁画画的什么？”
“看不懂，很多点，可能是人，背景被涂得黑黑的，画画的人功底太差。剩下的都被开明兽震塌了。”
楼凌唇角溢出一丝笑意：“可能是天穹裂隙吧，人间界大难。”
曲洛说：“还能歪歪扭扭看到几个符号。”他说着拉过楼凌完好的手，照着在她掌心比划。
楼凌被他触得痒，勉力凝神去看那几个字。
他画一个，她念一个，一字一顿：“南渊九井，擅入者死。”
曲洛心中一震，昆仑南渊三百仞，此刻竟是在地下？亏他以为他们一直在往天上走，他不由问出声来：“为何会是南渊，咱们不是在朝天上走？”
楼凌摇摇头：“我亦不知，但可能是因为阵法勾连，把咱们传到此处，由九井也可进昆仑，你放宽心，待我稍稍回复，咱们就继续上路。”她说罢，转头往他肩上一靠，声音倦怠：“别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