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怎么办呢？”楼凌站起身走向窗边，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我已经与旁人结了血契，此生只能有他一个人。”
阳光透过窗棂格照进来，在她的身上印出花影。
陆少桓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云岚也是第一次听说到血契的事情，跟着愣在当场，她只当曲洛是楼凌的一时兴起，没想到主君竟然这样认真，跟个凡人结下血契？！
苇丛中的一片倒彩、淡定瞬息不见，叽叽喳喳地讨论声中夹杂着柳无宴忍不住脱口的尖锐声音：“是谁？！”
楼凌推开窗，目光朝苇丛巡睃。
陆少桓手掌按在桌上，不自觉用上了力，哑声问：“是谁？”
“问清楚是谁然后去杀了么？”楼凌转身睨他。
“我可以等，”陆少桓凝望着她的眼眸，咧嘴露出笑容，“万年都等过了，只要主君一句话，我可以一直等下去的。”
“不是说人间界冥海的事情立即去办？”楼凌目光往苇丛中投去，声音虽然轻但仍然清晰传到一众妖魔耳中。
柳无宴觉得主君的那记眼刀是甩给他的，干脆不再躲藏，跳上木桥对她遥遥一揖：“主君放心，定然办妥，等我回头再来复命。”说话间已经身化青烟冲云而去。
“你还不去么？”楼凌半回头，陆少桓感受到她余光中冷冽的威势，那么熟悉，让他微微走神，片刻后不禁开口又问：“主君，何时动身前去取回妖力？”
他的恭顺让楼凌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她说：“处理好人间界的事情。”她刚拿回两成妖力，倒也不太着急。
陆少桓走到她身边，自觉站在她一臂之外，对她躬身行礼：“主君稍待。”他身形翩然轻快，如同一尾黑羽水鸟，转眼间已经点着湖上浮萍、荷叶飘飞入苇丛。
陆少桓挥袖如电，在苇丛中腾挪，各色妖力倏然间辉光交杂，但又因为身在人间界竭力克制着，变成了拳脚互殴、撕咬的呜呜声和抓挠导致的衣帛撕裂的声音。
楼凌按按耳朵，鸡飞狗跳的，真吵。
其余五妖被陆少桓一一拎出抛上桥面，各个面上都挂了彩，青红交错的，陆少桓也没讨得好，不知被谁打了冷拳，凑成了一对熊猫眼。
六个人站定后均单膝跪地，朝楼凌遥遥一拜，声音高低错杂：“主君稍待。”
其他五个妖魔显然都被陆少桓安排了任务，相互打量一眼又各自离去。
云岚懵懵懂懂，一句话喘了几回，总算说完整：“主君，你与那小子……结了血契？什么叫只能有他一人？”
楼凌淡声道：“我刚醒觉的时候看他好看，便与他说约定，若与我再见时他仍未嫁娶，便满足他一个愿望。”
她缓缓开口，声音放轻犹如梦呓：“他那时喊住我用我给的翎羽自尽，说我的要求他都做到了，他的愿望是成为我的唯一。”
“主君您是不是喜欢他，”云岚端详她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否则为何不让我告诉他您把心头血都给了他？”
楼凌叹了口气，摇头道：“这就是可笑的地方，我确实喜欢他，但是我……”
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但是我在拿回记忆时看到另一个人。”
云岚奇道：“不是曲洛？”她以为楼凌也曾在那时见过他，他那张脸太过惑人，何况他那时满神州找的神族或者妖魔很有可能就是主君。
“我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但是真奇怪啊，我明明看不清他的样子，却已经开始心疼他了。”楼凌已经先一步否认。
“主君……”云岚心中微动，默然侧开目光。
“我也不是没有见过不顾一切走向我的人，”她目光怜惜地看着云岚，手掌覆上她单薄的肩膀，“可是感觉是不一样的。”
云岚闻言霍然抬头，见楼凌神情郑重不是玩笑。
她不禁喃喃道：“我尊重主君所有的选择，但我万没想到主君竟然是因为一道血契与他绑在一起，我为何没有早日找到主君……”
楼凌收回目光中的怜惜，挑眉笑起来：“那我也不会与你结契的。”
云岚叹息道：“那主君喜欢，回头寻到那人转世，一起娶了不就是了。”
楼凌垂眼看她，不由笑道：“我若不能一心一意对别人，还如何要求别人一心一意对我呢。”
“主君你看看我，”云岚深情望着她，伸手轻抚楼凌放在她肩上的手，“我不奢望主君的一心一意，心中有我就够了。”
她又哂笑道：“可不仅是我，那些愿意追随您的，大抵都是这样想的。我们知道主君不会爱上我们，但只要一点点位置，哪怕不是爱。”
云岚回首，一双碧色眼眸氤氲着撩人心弦的深情：“主君下次也记得我好不好？不需要爱我，只要记得就好。”
“好，”楼凌点头应允，“一定会记得你。”她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情让她惊艳甚至不惜放下所有追随，但只是要记得她，那她可以答允做到。
云岚站起身拍拍衣袖，故作轻松地笑笑：“那我也跟着他们，去为您盯梢。”
“对不起。”楼凌红唇张合，道歉比吐露情意容易多了。
云岚回头婉婉一笑：“主君说什么傻话，主君何曾对不起我。明明是我想得太多，如我这样的妖魔、神族多不胜数，难道每个都要主君说‘对不起’？”
楼凌弯唇笑道：“你与他们不同。”
云岚丧气道：“我明白主君的意思，但我不想做主君的‘好姐妹’啊。”她化身青鸾拍拍翅膀飞出窗外，引得湖中采莲女们一片惊呼。
楼凌看着她的身影笑笑，想起这间客栈里还有个人要哄，顿时觉得头大。
她缓步走到他的房门前，但也没想好要怎么跟他说。
屈指敲门。
她听见他在床上辗转的声音。
然后听见曲洛闷声道：“敲什么门，自己进来不就是了。”
曲洛心中一阵酸涩，从来没跟他讲究过的人突然就讲究起来了，难道是为了那个所谓的“婚约”？
楼凌见他不动，推门而入，往桌边一坐道：“你有什么‘要事’？睡觉么？”
曲洛把头往被子里一埋：“对，我睡觉便是第一‘要事’。”
“你起来，”楼凌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我有什么好问？我一个男子，难道还要问问你我是不是当了男狐狸精？”曲洛虽然心中相信是陆少桓说谎，但听陆少桓那样说楼凌又没有反驳，他还是生气，而且楼凌也没有将与他的关系挑明，不就是摆明了说他见不得人。
楼凌被他绕得头晕，蹙眉反问道：“什么男狐狸精？”
“什么男狐狸精？”曲洛坐起身指着自己高挺的鼻梁，气得冷笑出声，“在人间界，管勾引旁人丈夫的女子叫‘狐狸精’，我可不就是‘男狐狸精’！”
楼凌不禁莞尔：“原是说这回事。”
“你还要去城中游玩么？”楼凌转开话风，看曲洛别扭委屈的样子还挺好笑，忽然就不想哄他了。
“不去，”曲洛往床上一躺，“有什么好玩，不就是个大城，跟别的城又没什么不一样。”
“我想去，”楼凌道，“你不随我去？”
“我懒，不想去。”他双眼紧紧闭起来，耳朵却听着楼凌的动静。
楼凌走路没有声音，他鼻翼间她身上的香气越来越浓，她定然是越来越近了。
曲洛死死闭着眼，呼吸却不自觉地粗重起来。
楼凌弯着身子垂头看他的脸烧得越来越红，一路烧到耳根，竭力忍笑。
沁凉的手按上他的额头，曲洛周身轻颤，哑声道：“你还不走，是还有什么吩咐？”
“真不同我去？”
“不是有个事事献殷勤的未婚夫婿么？还来找我作甚？”曲洛蹙起剑眉，恶狠狠地说。特别是“未婚夫婿”，说得咬牙切齿。
“阿洛，”楼凌轻声问，“你这是吃醋么？”
曲洛的脸色更红，强忍着闷不做声，那只冰凉的手顺着他的额头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有些痒。他伸手捉住她的手：“别闹。”
曲洛闭着眼睛，手上用力，楼凌轻得像是一片羽毛，被他微微用力一带就倒在他身上。
他这下不敢睁眼了，完全能想象到近到呼吸可闻的这张面有多么勾人。楼凌也没料到他会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完全没挣扎的被他带到怀中，还差点磕在他脸上。
女妖喘息间胸口起伏，胸口绵软的触感让曲洛一下又弹起来，轻轻把她推开，结巴着说：“你……你要干什么？”
楼凌笑着一字一顿问：“是你想要干什么，男狐狸精？”
曲洛气急：“我看那个陆少桓就不是个好人，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肯定一肚子坏水。”
楼凌点头，顺着他的话哄他说：“你说的对。”
曲洛眯眼打量她神情，冷声道：“你是敷衍我。”
楼凌咧嘴笑笑，露出一口白贝似的牙齿：“对啊，你不就是想要我敷衍一下，难不成你还真想听我细细同你解释？”
曲洛乍闻竟觉极有道理，片刻后才道：“那个陆少桓，你怀疑他什么呢？”
楼凌眼波流转，露出些微复杂情绪：“阿洛，我说过，我只当你是我的盟友。”
曲洛拧眉：“你怀疑冥海中那些妖族消失与他有关？他会不会有可能囚住它们，用以要挟你？”
他顿了顿，声音凄涩：“要挟你与他……与他成婚。”
楼凌闻言轻笑：“凭他能拿捏我？以力碾压不难，我不过是觉得麻烦，明明可以轻轻松松看着他把答案送到我面前。”
“我瞧着那个云岚，”他眨眨眼，别扭地说，“要是对你没什么非分之想，也算个好的。”
楼凌咯咯笑问：“什么叫对我有非分之想？”
“你明明清楚，他们都对你有非分之想！”
“阿洛，”楼凌正色道，“我在记忆中看到个人。”
曲洛点头，随口问：“是‘我’么？”
楼凌摇摇头，眼中带着困惑：“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总觉得他见到我时很伤心。”
她睫毛颤颤，像是振翅的蝶。
楼凌轻声问：“你的心思我清楚，可我现在给不了你我的一整颗心，你等等我，让我看清楚好不好？”
曲洛垂眼问：“如果你看清楚那人不是‘我’，那你会怎样呢？去寻他的转世？”
我是个凡人，我只有这一世。
他鼻子发酸，强笑道：“好，我等你。如果你看到的不是‘我’，那你也要告诉我，我们从此……”
两不相欠还没说出口，楼凌温软的唇就印上他的唇，轻轻吮吸，微凉的手勾住他的腰。
旖旎气息勾缠，分开的瞬息她款款深深：“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