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桓这才抬起眼，目光在他面上一扫，已经陷入回忆：那日会面时另外几妖说这小子什么东西来着？糟糕，只听见主君还活着……
他顿时沉下脸：“妖魔不需要人族盟友。”
曲洛观察他的神情，看似笑容可掬、亲切和蔼，是个过脸不过心的。也不知当初楼凌失踪给他造成了多么大的创伤。
楼凌凤目眸光流转，曲洛觉得周身如沐春风，他垂下眼看楼凌，不知她顷刻间对他用了怎样的术法。楼凌是觉得曲洛的发冠被陆少桓看到，少不得要生出波折，不如由她用气息掩盖，才有这阵风。好在曲洛还没有太蠢，没有说出他们的关系。
陆少桓察觉楼凌妖力涤荡，不由多看了曲洛一眼，凡人而已。
楼凌冷然道：“是我要与他结盟，有何不妥么？”
陆少桓转过脸，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既然是主君结盟，那我自然没有二话。不知主君与他们凡人结什么盟？”
曲洛身份不够，云岚抢先替楼凌开口：“他是东极三岛之主。”
陆少桓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开口却是温声好语：“是东夷族后裔那些人么？”
云岚瞥了一眼曲洛，曲洛道：“是。”纵他心中只有八分把握，情敌当前也要说成十分。
陆少桓唇角挂着玩味的笑容：“主君怎么还与这群神民为伍，万年前，还没被骗够吗？”
楼凌嗓音如切冰断雪：“我的决定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她面若覆上寒霜，声色俱厉。
陆少桓却自若笑笑：“我自然不敢指摘主君的抉择，但是东夷族人不可轻信，万望主君三思！”
楼凌眼波流转，冷冽的脸上忽然绽出个艳丽的笑容：“你怎知我未曾三思？”
陆少桓道：“主君，您不知道您失踪后有多少妖族罹难。”他眼中闪过不忍，哽咽着道：“我连主君的冥海都没保护好……”
曲洛心中暗道：“真是做作。”但这也侧面印证了为什么楼凌派人前往冥海却没有找到冥海妖族。
楼凌神情如旧，对陆少桓道：“你知道，从前的事情我记不分明，你一一说给我听。”
陆少桓挤出笑容：“主君想听，我知无不言。”
他沉吟片刻，缓声道：“我本是陆地上的狼妖。却自小跟在主君身边，主君是天地间唯一的混沌化身，鲲鹏。在我跟在您身边之前就已经是万妖之主了。”
他自嘲地笑笑：“我那时幼小，妖力孱弱，不配成为主君的伴侣。在一众妖王的要求下，主君离开冥海来到神州，想要在神族、人族的俊杰中寻找伴侣。”
楼凌眼神发飘，心想，大概也不是在一众妖王的要求下……但这样说，确实好听一些。
陆少桓继续道：“主君多年来几乎走遍神州……”
他隐晦地看了云岚一眼，续道：“结交了许多外族好友。”
“然后不周山倒，天穹裂隙，域外神魔入侵。”陆少桓目光无悲无喜，嘴角依然挂着笑意，“这里灵气比尽是蛮荒的域外浓郁何止千万倍。”
“你回过冥海的，”他深深望着楼凌，“对我们说你决意带领妖魔与神族、人族合作，驱逐它们。仓促间，也是那时主君与我定下婚约，您将各族妖魔派往各地平乱、协护，只身前往人间界与神族商议重新修补加固天穹封印，围杀闯入的域外神魔。”
“婚约？”云岚挑眉。
楼凌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慢条斯理挽着衣袖，摆弄桌上琉璃瓶中半开的白色荷花。
曲洛心道：“这简直就是鬼扯！他应当是九分真一分假来讲这个故事，婚约绝对是假！”
楼凌灵识笼罩，早已探得苇丛中隐着的众妖，只听他们中有人道：“论不要脸，还得是少桓君啊。”
“整个神州他认第二谁敢认第一？！”
柳无宴揉着还裂开的唇角，狠狠道：“也不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吧，我倾城的样貌就这样毁在他的黑爪下。”
时剑冷哼一声。
崔翯夸奖道：“剑魔君那一拳，我瞧着至今陆少桓脸上还有印记，哈哈哈哈。”
他笑得太过放肆，引得陆少桓余光朝这边瞄。
云岚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少桓君既然来了，想来主君下一处妖力封印应该有线索了？”
陆少桓对楼凌笑笑，笑容温宁和煦：“我找到了几处疑似，我带主君去寻，当可省些功夫。”
他说着，伸手去握楼凌放在桌上的手，楼凌不着痕迹地贯力反震，将他的手迫回。
陆少桓若无其事地摸上桌上茶壶，先为楼凌、云岚、曲洛挨个斟满一杯，才自己倒了一杯。
“听闻主君与神族达成协议，主君将妖力分作五份，由神族圣人借用其中空间之力修补天裂，”他饮了口粗茶说，“主君出事时，我与冥海诸部的水族妖魔都在北面。”
他第一次在楼凌面前露出冷笑：“我等本以为主君求仁得仁，结果发现，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战后没有几年神族重列天梯，回归神界，人间界自此灵气几乎断绝。这时，我才重新回想当初经历，神族能人那么多，怎么会连个擅长空间法术的都没有？我不知道主君最后的任务是诱敌还是什么别的，明明在妖力所剩无几的情况下，为什么还会只有你孤身一人？连去驰援的都是人族，那神族呢，都去补天裂了还是都被派出去与敌对交战了？”
云岚想要反驳却不知该怎么说，她能够体会陆少桓的心结，可是她生为昆仑神族，深知西王母不是伪善的神族，她绝不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铲除异己，但她不能保证其他的神族首领都与王母一般。
曲洛心中像有根弦猛地绷紧，不可能是‘他’上辈子真把楼凌卖了吧，明明‘他’诸多表现都是倾慕楼凌，回护楼凌。不过如果归结为愧疚补偿，似乎也不是不行……
曲洛心中不住想着：可是如果是我呢？我会不会放弃楼凌？
答案昭然若揭。
楼凌察觉到曲洛神情的变化，如临大敌般的紧绷到放松释然，在想什么呢？
苇丛里一众妖魔跟着陆少桓义愤填膺，大骂神族不要脸面，其中夹杂两声：“比之陆少桓也不遑多让！”
楼凌话锋一转：“人间界的冥海，又是怎么回事？”
陆少桓怔了怔，苦笑道：“千年过去，沉眠期早满，我不得不相信主君死了……”
他眸光黯下来：“我那时很弱，没有办法。后来有水族妖魔对我说，人间界流传着‘护天神女’的传说，很像主君，我也是从那里才想到，如果可以收集人族的信仰之力，找到主君的妖力封印，是不是能像够造一个‘主君’出来……”
他弯弯唇角，笑容苦涩：“几乎查遍了所有能查到的方法。”
“然后找到了？”曲洛插口道。
陆少桓笑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楼凌直觉不会有这样的术法，她全然没有这种记忆，她斟酌开口：“既然我无恙，那么人间界的冥海殿，还有之前让柳无宴给凡人们种下的那些妖蛊，尽数解决掉。”
陆少桓转脸看着她，神色无比认真：“主君说的我自然全无不应，稍后就去办。既然主君无恙，那么咱们何时成婚？典仪在人间界还是回冥海？如果是冥海的话，我还要先回去整顿一番。”
云岚暗自撇嘴，心道：“蠢货，真是长脸了，竟然敢舞到主君眼前面来了啊。”
曲洛心中酸溜溜的，一面觉得陆少桓这厮绝对不安好心，婚约一事定然是他在说谎；一面又想，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执妄就坚持千万年，建起运转的组织网，为复活楼凌奔走，陆少桓为楼凌付出的也很多。
他气恼自己立场不坚，在屋里再待下去八成要疯了，开口道：“忽想起还有要事，我先离开了。”说罢看也不顾旁人，自己转身回房。
他太想要个答案，即便比不上陆少桓千万年的付出，至少也不要是算计过她，伤害过她的……
刚下过雨，窗外云层翻涌消散，天气开始晴好，曲洛靴都没脱，合衣躺倒，将枕头盖在眼上，嘴里念念有词：“李素微老骗子，凌剑辞大笨蛋，澄澜……没想出来……”
他死死闭上眼：“拉我进去啊骗子们。”
陆少桓松了口气似的：“他总算走了。”
楼凌手指拂过荷花，半绽的花苞倏忽间开放，清香扑鼻。
她抬眸直视陆少桓：“你说，曾与我有婚约？”
陆少桓与她目光一触，苦笑道：“我确实没有办法证明主君与我有过婚约。”
楼凌又问：“冥海中的妖族们都到哪里去了？即便寿元到了尽头，也不该连个后裔都没留下吧？”
陆少桓道：“有些移居人间界，但我已经许久没跟他们联系过了。”
云岚心中嘀咕，她在时，从没见过来自冥海的妖族，不知陆少桓所言真假。
楼凌却道：“那罢了。我本想着，若要与你成婚，婚服需得要鲛绡的。”
陆少桓眸光蓦地闪亮，颤声道：“主君愿与我成婚？！”
楼凌唇角勾出些微笑影：“既然我答应过你，那又有何不可？”
苇丛中一片倒彩“啧”声。
云岚暗想：“陆少桓真得狗，早晚要被我们一起锤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