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凌提起唇角，弯出个“完美”的笑容：“这位花似面的小公子，如今簪星曳月，可还满意否？”
曲洛又挪了挪，见水镜中她笑容璀璨，不由跟着笑道：“妻主大人好巧的手，为夫……自然满意。”
他对着水镜中的自己，一样的眉眼五官，却有些陌生。
“楼凌。”他低低喊她，却察觉她的出神，剑眉微蹙。
楼凌伸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怎么了？”
“你方才在想什么？冥海妖族的事情吗？还是那六个追随你的妖魔？”他不由揣测她的心思。
楼凌眼神空芒，仿佛无边无际的冥海，闻言微微垂眸，却也没有把焦点定在他脸上。曲洛心跳地快起来，内心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紧张，他的直觉告诉他，她的下一句话绝不会是他想听到的。
于是他在她开口前建议道：“我们这几日都等在这里吗？要不要在周边游览一番？上次在江城停得时间太短。”
楼凌一怔，摇头：“这几日不行……”
曲洛怕她再说什么拒绝的话，立即接口：“那我试试能不能找出那三个骗子，让他们兑现诺言。”
曲洛千头万绪，心中念头如电光急转。明明在昆仑时还是好好的。是返回人间界时云岚与楼凌单独说过什么？他听了个大概，与他自己所料也大差不差，楼凌不该是因为他分神，那是为什么？她又想起什么别的？
他站起身，不等她说话就慌忙回屋，狼狈得像落荒而逃。
曲洛自己也承认，他当初同云岚说的话中有赌气的意思，他从前也不觉得喜欢旁人会慢慢变得不像自己，会自惭形秽、会患得患失，会再也不竭力掩饰喜怒哀乐，希望同样被珍而重之放在心上。所以他已经提前备好了飞醋，准备到时着力渲染入幕之宾与过期追求者的区别。
他神思恍惚，不知如何走回房中。昨天起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倏忽散了，整个人忽然疲惫非常，径自合衣上床闭目，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楼凌见他离开时脸色沉暗、失魂落魄，不忍地想，明明是她先去招惹他的，初见时也是，昆仑时也是。自以为能应他所求，却先骗来他一颗真心，轮到要她给时，她却给不出了。
好在她没有太多时间沉湎，云岚很快带着冥海幻界的讯息归来，楼凌当下收拢心神，准备投入后续的演出，还没等到她准备好，浑然不知另一位主角曲洛就已经找准了自己的定位。
他忐忑的心情被楼凌与往常无二的做派打消，她门也没敲拉着云岚推门进到他房里，率先朝桌边一坐。
曲洛还好是合衣睡得，睁着朦胧睡眼问她：“怎么了？”
云岚在楼凌身旁坐定，率先开口，一连串话语急声倒出：“主君失去记忆的事情我已经同其他六位妖魔说了，离开幻界时他们还打得难分上下，不过我猜过两日来的必定是陆少桓。先来与你通个气儿。”
曲洛楞楞看着她，良久点点头。
云岚扭头对着楼凌道：“主君你看他！”
楼凌也在出神，听她谴责曲洛便抬眸看她，还没开口，云岚就看清了她眸光里的游离。
云岚叹了口气：“主君，上点心吧。”
曲洛慢吞吞道：“要麻烘糕和欢喜团，不要绿豆糕。”
她冷哼一声：“陆少桓，本体是吞噬狼妖，我与他初初相识时他的妖力远没有现在强大，那日我离开时他出手，已经能察觉他的妖威至少也是妖王往上，虽然及不上主君，但也能横行妖域了。”
曲洛点头，毫不走心地敷衍道：“厉害厉害。”
楼凌道：“知晓了，继续。”
云岚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俩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心中暗暗思忖，难不成她不在的日子，他们一直在胡天胡地？所以导致精神萎靡，目光游离？她连忙掐断自己可怕的联想，凝神在想说的事情上。
云岚清清嗓子，脆声续道：“主君与他的过往我全然不了解，想来他既然敢来必定会做好万全准备，主君千万不要轻易信了他，狗男人靠不住的。”
她说着，冷眼瞥了曲洛一眼，显然这个狗男人也把他包含在内。
曲洛没瞥见她冷冽的目光，慢吞吞起床穿鞋，倏然清醒过来似的凑到云岚面前，低头指着发冠，笑着炫耀道：“看见没有，妻主亲手为我束发，亲手给我戴上的。”
云岚先前没注意他的打扮，外衫睡皱，却是上好的丝绸，交领右衽，品蓝色底上滚着银边云纹，趁得他肤白唇红，听他话语又仰脸去看他的发冠，云岚没忍住，转脸瞪着楼凌，指着曲洛，手指微抖。
楼凌仿佛事不关己似的瞟过一眼，微微摇头。
曲洛已经察觉到两人间奇异的氛围，定然跟他头顶束发的玉冠有关。
“你抖什么？”曲洛把攻击矛头对准容易屈服的那个。
云岚见楼凌面色如常，违心道：“我瞧着你戴这月华做的发冠分外俊朗潇洒。”
曲洛目露狐疑：“妻主不让你说？”
楼凌乜他，淡声道：“既知我不让说，还问来作甚？”
曲洛弯起桃花眼，讨好她似的笑笑：“好奇嘛。”然后在她身边坐定，拿起茶杯给云岚倒了杯隔夜凉茶：“请继续。”
云岚也不讲究，端起抿了一口，目光还是不自觉朝曲洛发冠上觑，暗自思量：“几个妖魔说的东夷人的事情要不要告诉主君，没有半点依据，何况如果他真是，事情又闹得沸沸扬扬，为何我只是觉得眼熟却并不认识。上次主君言语上对他还颇多回护，再找找线索好了。”
“凭我这些年对他们的了解，我觉得就算被陆少桓打败，另外那几个妖魔也会找机会来主君面前转一转，起码混个脸熟。”
见楼凌点头，云岚才又道：“崔翯与陆少桓并不对付，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夜寒羽与时剑关系极好。闻曳兮偏向陆少桓，柳无宴也是，但他更加油滑，遇事更多两不相帮。”
曲洛也在心中默默记下。但见到楼凌神色淡淡不甚上心的样子，心中又有些甜。
正如云岚所言，第一个到的是陆少桓，但也是在七日之后了。
巧的是，第一个见到他的人是曲洛。
早已见过云岚幻出他的样貌，朗眉星目，笑起来分外亲和。此时正身在大堂，着一袭红衣，耐心与无聊打蚊子的小二攀谈。
曲洛暗中观察他，大概知道了他迟迟才来的缘由，他双眼明秀，右眼眶边还有一圈可疑得浅浅乌青。曲洛知道妖魔骇人的恢复能力，这得是多么重的伤，竟然久到七日都没消退，被人一拳头把眼珠子打出来了？
曲洛瞥他一眼，心中暗自酸道：“学楼凌穿红衣，半分她的威势也无，东施效颦。”似全然忘了眼前的陆少桓分明是个男子。
小二早得云岚吩咐，见他到来自己上楼来请人。楼凌与云岚其实早已将灵识铺满客栈，哪里需要他提醒，但仍然等他敲门道出她们等的客人到了才下楼。
外面刚下过雨，天空中流云奔涌，陆少桓一身红衣站在门里，与晴空、阳光一门之隔，手中还握着未干透的伞，八十四骨紫竹柄，水珠如细流般滚过油纸伞面，跌委在地，汇成浅浅一滩。
不顾外人在场、不顾地上水渍，见到楼凌的那个瞬间他便单膝跪下，嘴唇翕动，传音入得楼凌耳中，是他强自镇定但难掩激动的声音，一字一顿说：“恭迎我主。”
楼凌眸光微微，淡声道：“起来吧。”
陆少桓激动地站起身，几步就想抢近楼凌身前，又顾虑她在意人间界，耐着性子几步跳上楼梯，笑容格外爽朗真挚：“主君没事，真是太好了！”
楼凌环顾四下，淡声道：“去屋里说。”
进门时曲洛也自觉跟了进去，自觉地随手掩上门，还当着陆少桓的面正了正发冠。
陆少桓早已察觉这个凡人的窥伺，但区区一个凡人而已，还不被他放在眼中。他蹙眉细细思量，好似听云岚说过一句，主君与个凡人在一处，她是通过这个凡人才找到了主君，那便赏他些黄白之物，他记得凡人没有不喜欢这些的。
随手从袖袍中掏出几个金锭丢给曲洛，冷声道：“我等说话，还不速速退下。”
云岚心中暗笑，陆少桓这厮眼高于顶，自然不屑正眼瞧个凡人，也不会在意他身上妖主的气泽，更不会在意他头顶的月华冠上，镶嵌的可是妖主的心头血。
刚刚坐定，还未等楼凌开口，陆少桓已经自顾自地说起了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几乎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了。
云岚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伸手掩上，陆少桓文辞太酸，她有些想呕。
曲洛在旁边替她干咳两声，陆少桓不满地将眸光从楼凌脸上挪开，见他还在，虽然气恼这个凡人不识好歹，仍旧还是和颜悦色地递给他几枚金锭：“够了吧，还不下去？”
楼凌唇角勾出一丝笑影，曲洛察觉到了，回她个灿烂的笑容，又转脸对陆少桓道：“少桓君，如今咱们是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