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凌终于闭上双眼，灵识弥漫开来。江边花落乱莺飞，涧底泉流，天际归舟，严花错绣，云烟汀树历历在目，还有永远凝立在那里的龟山。
她硬下心来，将视线掠过去，一路向南。放松心神地任由灵识铺展，从前她妖力全盛时，神州尽收眼底。如今不过是要将灵识投到十万大山去，总忍不住想掉个头，去看看冷凛寒风中的雪景莽原与空冥辽阔的冰海。
她把心识分出一分，关注客栈动向，陆少桓一脸忐忑，已经在她门前晃荡许久了，看样子短时间里也不会敲门。
曲洛把澄澜等人招来也好，多少能在她分心的时候看顾他几分，以免她一下不注意，就被陆少桓骗去吃了，哦，现在还多了另外五个。
曲洛半点没有做食物的自觉，想起时剑与夜寒羽上午时好像是找他，干脆叫了酒菜上门拜访。他有恃无恐，楼凌就在对面，他们还能吃了他不成？正见到在楼凌门口打转的陆少桓。
曲洛好奇地觑他一眼，这是有事还是没事？这么晚，有事等明天才对，没事也不该还在这晃荡。
陆少桓冲他微微一笑，风致楚楚。
曲洛去拍夜寒羽的门，同时耳朵开始注意走廊上陆少桓的动静。
夜寒羽开门时有刹那怔愣，直到时剑问起，才让出门口位置让他进来。
时剑半倚在阑窗上，不得不说，他们这群卖相很好的妖魔做落拓之态的确侠气非凡，但时剑浑身笼罩着一股无形无质的阴寒之气，在曲洛看来，是逸动的淡淡的蓝。
曲洛听楼凌说过他们追随缘由，还是好奇，径自问来：“两位都是妖魔？”
夜寒羽打了个酒嗝，笑道：“小子，不知我们底细还敢自己过来。”
曲洛拍开酒封，为他斟满一杯，又举起酒杯道歉：“小可生于人间长于人间，没有什么见识，大哥原谅则个。”
夜寒羽冷冷一笑：“主君座下，自然是妖魔。”他自矜身份，不屑为难曲洛，盘算着传音诳时剑开口问曲洛与主君的事情。
时剑不让他失望，干脆直接：“你与主君是什么关系，为何一直跟在主君身边？”
他们二人没用术法，门外的陆少桓也不禁竖起狼耳。
曲洛不答反问：“你们都是怎么跟随妖主的呢？”
时剑两眉一轩，显然回忆起了不太好的事情。
夜寒羽倒是没想那么多，无不可说地道：“我从前住在鹿吴山上，喜欢睡在河边细沙里，用……”
他猛地顿住，瞥了曲洛一眼：“用叫声骗人来吃。”
“鹿吴山别的没有，金玉很多，经常有不要命的凡人来淘金，挖玉。那日我刚刚吃饱，就又见到个女人，我这样的妖，不大能分清美丑，但也觉得她甚是好看，想拖回去存在水里下次吃。”
他抚了抚额头，叹息道：“谁知道是匿息的主君，我第一次被她打败，十分不服，一路跟着她南下，其中偷袭不知多少次，次次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时剑插口道：“我也差不多。”
夜寒羽又道：“她瞧我身上煞性不重，劝我向善。”
时剑嗤笑一声：“是这样劝的，‘若再以人为食，下次吾再来便食汝果腹。’”
陆少桓在门外掩嘴偷笑。
曲洛心道：“很有说服力。”
夜寒羽道：“我随她一路向南，见她对所有食人的妖魔都如是说，积恶难改的真都被一口吞了，才晓得她并未撒谎，还一直留力。”
时剑不忿道：“我也是跟她几日后才晓得她是水陆共举的万妖之皇。从前只听过名声，谁能想到妖主人身竟是个姿容卓绝的女子。”
陆少桓扒在他们门上，想象那个场景，几乎要笑翻过去。
“所以两位只是倾慕妖主强大才追随她？”曲洛几乎要开心地跳起来。
时剑凝眉，夜寒羽轻哼一声，均是冷然望着他。
曲洛回过味来，从容笑道：“小可不是质疑二位对妖主的一片痴心。”
时剑仰头饮下杯中酒，自嘲似的笑笑：“你说的对，我等对妖主有什么痴心呢，不过是贪慕她身旁的位置与风光罢了。”
夜寒羽面上露出鄙薄的神情：“剑魔君醉了，若是没有痴心，我等为何要空耗千载光阴，图谋大计。”
曲洛屈指在桌上轻轻摩挲，未必没有真心，但未必就是“真心”。他们未必不能识得她的真模样，只怕是与“他”一样，真心爱上了长久岁月中对楼凌的幻想。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倒悬杯盏道：“小可敬两位。”
他笑容疏朗，淡声又道：“小可是妖主的盟友。”
心中暗笑：“山盟亦是盟，血契也是契，比在场诸位靠谱许多。”
两道目光深深打量着他，曲洛星眸轻眨，起身施礼后续道：“当今要务是助妖主找回妖力，小可虽是东夷遗族，为洗清当年神族累妖主殒身的嫌疑，自然更要多多出力，日后也要仰仗各位。”
时剑扭头自顾饮酒，夜寒羽冷声道：“那就日后看你表现。”
曲洛初步目的达成，欣喜地发现，这些妖魔与陆少桓的联盟，看起来也不怎么牢靠嘛。
楼凌收束心神，不再关注那边闹剧，灵识越铺越远，已经触到十万大山的边缘，期间也在人间界发现了不少修为浅薄的小妖修，却没有冥海妖族。
陆少桓还在楼凌门口踟蹰，见曲洛从对面出来，对他颔首示意后继续来回踱步，曲洛奇道：“陆兄有事找妖主？”
陆少桓摇头道：“只是想在外面，听候差遣也好。”
曲洛失笑，告辞而去。凭他这些时日与楼凌相处，知她除了寻找冥海妖族交托给了神女庙，几乎事必躬亲，哪里需要他陆少桓献殷勤。
转念一想，又不禁机警起来，这些妖魔里，除却陆少桓，其他应该都不能算劲敌吧。
想到还没见过的柳无宴，被他打趴的崔翯与闻曳兮，曲洛不禁皱起眉心，还好神族隐退，不然这么多情敌，他一个只活过十几年的凡人，很难应付过来。
他早上时已经请问过小二哥，躺在床上时脑中描画江城地图心中盘算着。
过几日可以去看瓦肆技艺，有天都名角。十六日时去东山寺逛万家交易，听说比之庙会还要热闹几分，二十四可去看百戏，然后就是七月七夕……
还有中元节，曲洛想到后怔了怔，旋即又想到，他还没看过曲家村外的秉烛招魂，江城这样大，说不定还会有水陆法会，到时候如果楼凌不耐烦听说道讲经，他们还可以直接回来放河灯。
他想着又从床上弹起来，河灯，他还不会做呢！明日得去城里找个匠人学上一学。
耳中传来楼凌清澈的笑音：“这样晚了，你现在才练腰力？”
楼凌没寻到云岚的气息，料想她是进入了什么秘境，收回灵识时正见到曲洛想到什么似的从床上弹起。
夜色像纹理细致的易碎墨玉，月光在水面轻轻摇晃，让她想起晌午时人前那个未竟的吻，自然就顺口调笑了他。
曲洛微微一怔，俄而反应过来自己被她调戏了，恨不得立刻撞开隔壁房门让女妖见识见识凡人的气性和……腰力。
曲洛想起陆少桓晚间在楼凌门口打转，当即决定向他挑衅。出门着急，外袍也未披，散着发，只着一身素纨里衣就拉开门朝一旁楼凌房间看去。
陆少桓不在。曲洛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挫败感，但面子不能丢，他狠狠带上房门，走到楼凌门前，还没推门，房门已经自里面拉开。
房中亮如正午，七尺多长的灯架尤为耀目，蟠龙衔烛，蜿蜒而上，鳞甲璨若星辰，照得一室焕然，如沐银河。
曲洛咋舌，本来拟出的气势都被楼凌嫣然一笑化掉，随手带上门，撒娇似的将头埋在她肩窝，鼻端翕动，嗅得她笑声不住。
楼凌扳正他的头，双手捧起他的脸，吻过饱满的额头，吻过高挺的鼻梁，吻过微翘的眼角，吻过高挺的鼻梁，带着轻微喘息，吻上他炽热的唇。
他后来对她从不掩藏，眼中与呼吸里，都是沉沉的渴望。
楼凌满意地勾唇，是她调教的好。
曲洛心中都是欢喜，在此时此刻此地，任何与她亲近的机会都是他想要急切把握的，无论是她说的争风吃醋也好，还是他本心的示好示爱也罢，他只知道，楼凌也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