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楼凌心情不快，曲洛怯生生地飘在一旁紧紧闭嘴，半点不敢再惹怒她。
今天时间过得太快，清晨时楼凌的玩笑话此时在脑中一闪。刚才心动的感觉是真的，不是因为“他”，让曲洛一时间还不适应。
探查自己、楼凌与仙岛三仙的关系，从何处查问起？他倏然想起李素微为他改名时的说法，那时他年纪太小，也记得分明，他说“遇水得灵”，如果是“浴水得凌”呢？
既定的人生从遇到楼凌的那瞬间开始脱出掌控，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不受控制地自尽，不受控制地为她心动，眼前浮现的幻景，侵占他意识的“他”。归根到底，就是因为“他”自尽时喊出的那句话，“他”为什么会想成为楼凌的唯一？是“我”想成为楼凌的唯一？！
曲洛暗暗在心中啐了一口：“我当然想。”下次入梦时定要问个清楚。
考虑到人群的震惊程度，楼凌半拖半拽把曲洛带回客栈，在矮几上扔个养魂阵，烛火微芒浸入凤眸，她眼风四下一扫，挑眉道：“我还要出去转转。”
曲洛垂头丧气地“嗯”声应过，见她没动又抿嘴道：“我去找三个骗子。”
她起身，做作地掸掸裙摆，在铜镜中整整鬓发，末了，干脆学那舞姬样子挽出个飞天髻。
身后少年低着头，她未看见他眼中的波澜起伏。
隐在暗处看着两人的白发道人也未看见，房顶蹲着一只青羽灵动的雀鸟。
云岚见凌剑辞守在这里，不敢再靠近，放出“探子”盯梢，自己在对面借探子的眼看看，屋里好似是两个人族，她一时没摄到夜枭来看，只好明日再查。
楼凌走出房门后脚步就没那么轻巧，孤身在灯市人潮里，没曲洛在旁边叽叽喳喳确实有些没趣。
她一边看着路边挑着担子的摊贩，一边扫过人群。两人从她身后走过，朝小巷走去。
楼凌刚才注意到那个男子，他生得俊俏，再看第二眼就不奇怪了，是妖。从前费功夫找时一个同类都找不到，如今不上心后，逛个街都能看到。
她紧锁眉心，跟他一处的是个梳着同心髻的绿裙少女，她一眼看破他钦原的妖身，踌躇不过片刻工费，就见他已步履匆匆朝子城方向原冥海殿位置去了。
楼凌疾走几步也拐入小巷。妖魔食人者众多，若是真有不测，也怪她一时犹豫。她心知钦原要食人必然不会留下尸骨，但还是想去看看。
少女歪靠在两人高的柳树下，面白如纸。楼凌伸手探她颈侧，还活着。楼凌运起妖力，从她腕间缓缓注入，妖力涤荡一周，发现她身上被钦原种下妖蛊，她不擅此道，想着如果用妖力逼出定会打草惊蛇，知她性命无虞，遂只将她救醒。
不多时，少女从朦胧中醒来，乍见面前有人，还坐在地上朝后退退，待看清人才开口道：“这位姐姐有礼了，我方才是晕倒了吗？”
楼凌道：“方才你跟着进来的那位是谁？”
她如此直白提问，少女一愣，面泛红霞，还是嗫嚅道：“那是冥海的祭司柳无宴柳大人。”
楼凌点头又问：“你刚才晕倒跟他有关系。”
少女摇头后又点头道：“柳祭司同我说过的，许愿后会有晕眩感，是我没站稳。”
“许愿？”楼凌不紧不慢重复道。她想起那个贵妇打扮的人说起初一、十五选信众达成愿望的事情，又抬眼看了看月相，如今不到十五，她眼帘轻垂，大概是因为她和曲洛大闹冥海殿，所以耽误他们事情了？
“你许下什么愿望？”楼凌追问。
她语气太冷，少女觉得像是被她冷斥，怯怯道：“为何要说与你听。”她抬眸时眼前闪过一双金色眼眸，又不受控制似的喃喃说：“我母亲生了重病，我想求她康复。”
楼凌在她身上另藏下一道妖篆，妖蛊激发时会有感应，确定她暂无大碍，楼凌转身离去，这个‘羽皇’一定有大问题。
曲洛楞楞坐在圆凳上，楼凌本来路过房间，见他仍然坐在养魂阵外，推门进来。
曲洛像是没看见她，仍旧木愣愣坐着。
楼凌屈指敲敲矮几，“咚咚”两声方把他唤醒。曲洛慢半拍地抬头，委屈道：“又不能入梦，他们三个怎么这样不靠谱。说好的会应我召唤，根本找不到！”
楼凌敷衍地嗯两声，朝围屏塌上一靠。
“你有心事？”他转眼看过来，看出她心不在焉。
楼凌将遇到柳无宴的见闻说完。
曲洛沉吟道：“大人做的对，是该从长计议。”
楼凌道：“我向来不喜欢直接动手。”
曲洛道：“先坑，坑不了再打。”
窗棂前树影微动，楼凌眸光一凝，曲洛顺她目光看去，什么都没有，他回眸看楼凌，楼凌对他使个眼色。未及反应，她的手已经捏住他魂体的脖颈，一样的窒息感让他疯狂挣扎，呼吸到的空气愈发稀薄，眼神也跟着涣散起来。
楼凌的目光隐有深意。曲洛挣扎着掰她的手腕，脸色通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看见楼凌的目光一直定在窗边。
楼凌演戏真是一点情面不讲啊，他想着，一边勉力嘶声道：“救……命，救我……仙君……”
锐器破空，窗棂未损却有个白发道人穿窗而来，背后巨剑直刺楼凌咽喉。
曲洛眸中先露出喜色，凌剑辞穿窗而入的瞬间曲洛脸上就露出如释重负的阴测测笑容。楼凌勾唇一笑，瞬间放开曲洛，速度快如鬼魅，欺身到凌剑辞身前，她探指如电朝凌剑辞咽喉刺去。
凌剑辞本想挣扎，巨剑陡然后摆，曲洛却已经拦在剑前，他顾及曲洛，即刻停招，被楼凌按住咽喉。凌剑辞的脸色霎时变得比头上的白玉簪还要苍白，只看着曲洛，半晌说不出话来。
楼凌以指刀胁凌剑辞坐下，她侧立一旁，手却没有从凌剑辞颈下挪开。
曲洛赞道：“大人好算计。”
楼凌指下用力，又对曲洛道：“你尽管发问。”
曲洛踱了几步到凌剑辞身前，在他对面跪坐下去，目光对上他的眼睛：“对不住了凌仙君，你们可知道如何助楼……大人恢复记忆？”
楼凌看他一眼，心中微微诧异，他竟没有先问自己的事，而是先来问她的。
凌剑辞垂眼，他不敢直面楼凌，只是道：“大人身份特殊，我等不知如何帮大人恢复记忆。”
曲洛目光凛凛：“那么凌仙君，如何让大人恢复妖力？”
凌剑辞身形一颤，长叹道：“大人当初将妖力分作五方，年代久远，早已失传。三仙岛只知其中之一，这还是当初……”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又闭口不言。
楼凌与曲洛交换眼神，都想起澄澜说过的“一诺”。
曲洛深深看楼凌一眼，又追问道：“那她究竟是何身份？”
凌剑辞紧绷的身体忽地放松下来，忍不住道：“主上，你到底是哪边的啊？”他早该看出来，这俩人联合起来算计他，这不是耍赖皮么！
楼凌索性放开手，走到曲洛身后，对凌剑辞凉凉一笑道：“凌仙君是吧，不知阿洛同你说过没有，我与他立下血契，他如今是我正牌夫君，我俩休戚相关，凌仙君如果知道什么，不如直说，也免得我下手太重伤了和气。”
曲洛听见“正牌夫君”四个字，立刻挺直身体，一双眼都笑眯起来，怎么看凌剑辞怎么顺眼。
凌剑辞偷偷看她一眼，楼凌凤目微挑，冷着面容，联想到她的力量，凌剑辞觉得自己的背脊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他清清嗓子说：“我等知道大人……是人间界的‘护天神女’。”
他的话一出口，曲洛就已震惊地回头，他不是没有猜测，楼凌几次与神女传说绑在一处，什么分海、斫龙，揜日，可他也只敢猜猜，万没想到，人间界拜奉万年的“护天神女”竟真是妖魔。
楼凌倒是一副平静样子，扬起下颌示意他继续。
凌剑辞续道：“万年前神州与域外大战中，您重伤坠天，妖族、神族都以为您身死，所以将您的事迹传在人间传颂。从前更早些，人间界还有您的衣冠冢。”
他偷偷看一眼楼凌神情：“后来不知是随妖族隐去还是就那么颓败了。但您对人间界有大功德，主上既然死于您的……我们不能横加干涉，只能尽量保他魂魄不灭，主上既然是大人的正夫，那如何复活主上，是大人的事情。”他说着，垂下眼去。
曲洛注意到他的用词，与楼凌不同，他说“正夫”。这下也不用当着楼凌的面问自己为何想成为她的唯一了，既然有“正”，自然有“侧”。“他”的执念竟被凌剑辞一个词给说明，也真是讽刺。
“那么，”曲洛梳理问题，又问，“凌仙君，你们三位可知道人间界的‘冥海’和‘羽皇’？”
凌剑辞一愣，又道：“回主上，我等不插手人间界诸事。”
曲洛回眸看楼凌，楼凌点头，仙岛这三位，都不知道冥海背后是妖族。
楼凌道：“凌仙君若是有空，不如帮忙查查冥海殿罢。他们背后应是有妖族在掌控全局，两日间已见过三位，妖力均不俗。”
凌剑辞惊讶道：“可妖族已经隐世千万年了！我即刻前去。”
曲洛道：“凌仙君先不急，为防联系不到，烦您无论查到与否，四日后再来一次。”
凌剑辞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