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凌剑辞离开，楼凌几步走到窗前，随手推开窗。
城中忽然放起烟花，绚烂的色彩在空中绽开，又遥遥坠向河面。
曲洛凑过来说：“多加小心。”
楼凌回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曲洛道：“大人是去探查冥海殿吧？从凌仙君刚才的话来看，大人在妖族的地位也一定举足轻重。”
楼凌笑笑，曲洛又道：“大人上次前去并不是本身容貌，所用的术法可能也没有引起他们疑惑。”
楼凌道：“我本就可以驱风御水，已经用了风刃，说不定他们也起过疑心，只是我隐藏妖气，还没找上门罢了。”
说话间又是一丛烟花升上长空，起初只是一束嫩菱红的火尾，然后炸开成千道佛手黄的流光，流光未熄，又绽出烟红、蔻紫、玉髓绿、涧石蓝、花青各色小花团，拂岸烟柳一般缓缓从空中摇曳弭散。
曲洛转头去看楼凌，她侧脸在流溢的光晕下，是展颜笑着的，红润饱满的唇微微翘着，红艳欲滴。
魂体也能触到她，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楼凌却忽然转头，曲洛干咳两声笑道：“凌仙君的话大人不可尽信，语焉不详的，也不知是不是顺势刻意告诉、告诉咱们的。”
他在“咱们”两个字上咬了重音，想了想又嬉笑着说：“大人去冥海殿也不要透露失去记忆的事情。”
与她所想不谋而合，楼凌凝望眼中盈满笑意的昳丽胡服少年，不自觉放软声调，低低“嗯”声应了。
她笑道：“如此看来，仙岛三位怕是已经被发现了。”她指尖轻点夜中几不可见的光点。
“啊，是谁？”曲洛探身出去，依旧看不分明，只好继续求问
“她放出只雀儿盯梢，咱们八成是被连累，我见凌剑辞已经去捉人了。”楼凌道，她学他的说法，也用“咱们”，曲洛心里一喜。闻言，他眯起眼缝仔细看，果然好似看到凌剑辞身化流光，霎那间凌剑辞身前也划过一道流光，显然是应了楼凌所言。
楼凌双手撑着窗沿，轻巧地跃上院中高树，回眸对他温声道：“你自己小心。”她身后烟花盛放，天穹明朗，楼凌飞身投入夜中。
“正牌夫君？”他重复楼凌说的称呼，克制地勾起唇角笑笑，又掩上窗，跳着仰倒在塌上，一边翻滚一边把头埋在枕上偷笑出声。
他眼中瞬息波光叠荡，按着心口声音陡然扬高：“听到没有，我才是‘正牌夫君’。”
楼凌记得曲洛与她离开时将幻境与现世的冥海大殿打得坍塌崩碎，如今远处再看，天幕窅黑，高阁楼宇直直矗立，主殿面阔五楹，正脊两端鸱尾眼中闪过星芒。
楼凌妖瞳一闪，眼前所见竟也是真得，不过一夜，又起了一座殿宇？挺大的手笔，人间界如今灵气稀薄，妖魔能力本就跟着大打折扣，看来这一日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总也是招了帮手来的。
楼凌一跃跳上庑殿三丈高檐，又蹙起眉头，轻盈落回门前，仰头看过去，冥海两个字还是一样闪着珠光。
此时早已过子夜，她沉下心放开灵识，一路探进去，之前䱻鱼与颙的气息不在，但有另外两妖，一位是灯市见过的钦原柳无宴，另一位是蛊雕，都隐在殿后。
楼凌抬起纤长的手指，拉动椒图门环，咔喇声响，睡眼惺忪的小童拉开木闸，打开大门。
“女居士有何贵干？”他学着大人模样问道。
楼凌早已看清内里，长腿一抬，跨过门板，回头对小童道：“没你事，回去睡。”
小童怔怔应声，合上门闸朝客房去了。
烟花燃尽，月光流泻，庭中乌桕影影绰绰。楼凌漫步走向上次直撞进去的大殿。
她依然隐匿妖气，如果凌剑辞没说谎，那她现在妖力不过全盛时的两成，除非如之前一般打个措手不及，不然只有蛊雕她都很难周旋。何况旁边还有个剧毒的钦原。
如此也真是铤而走险。如果她猜测得不对，或者凌剑辞在这件事上撒谎，算算余下妖力，如果不出现突然无法驱动妖力的情况，飞遁到东海上御水对敌也不是不行。
楼凌盈盈缓步，殿中二妖已经察觉门前有个凡人，闻曳兮与崔翯的传讯他们都有看过，此刻已经做好对敌的姿态，只等她踏入殿门。
她也应他们所愿，推开殿门。四斜毬文格子门缓缓张开，月光先把她修长的影子送入殿内，柳无宴手中把玩着一缕黑气，夜寒羽斜靠内柱，面色冷戾，两妖交换一个眼神，柳无宴踏前一步。
殿门大开，楼凌自然能看清隐在阴影中的二妖，她轻笑一声，迈步进门时已冷声开口：“倒是劳烦久候。”
柳无宴的手中妖蛊本已飞出，被他自己闪电般狠狠攥住尾，殿中传出阴阴嘶啸，若是能噬主，它八成要第一个造反。
夜寒羽怔愣当场，缓缓扭头朝她投来视线。
柳无宴眼眶通红，将手中妖蛊一丢，用月白长衫下摆擦擦手，也不用妖力，就这样扑着朝她跑来，边扑边喊：“主君！”
主君？楼凌心知这个时候不能多想，听凭身体本能，葱白手指点在他眉心，止住了柳无宴的来势。
“主君！”柳无宴伸手攀她袖摆，清越嗓音已经带上哭腔，“这几千年您究竟去哪儿了？从前您从没睡这样久过，我们都听信死狗说的，你被神族蒙蔽，分出妖力帮他们补天，结果他们却未在终战及时驰援，连累你力竭战死……”
楼凌眼中流光灼灼，凌剑辞果然没骗她，只是没说完罢了。
柳无宴又絮絮说道：“死狗言之凿凿，我们这才信了他的鬼话，为了复活您，这些年与他一起收集人间界信众愿力，又四处打听当初封印您妖力的地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主君您都不知道，死狗一点品味都没有，你看这破名字取得，冥海冥海，哪里好听？”
“住口，”夜寒羽冷斥一声，上前几步单膝跪地向楼凌垂首道，“主君没事真是太好了。”他长发垂下，掩住半边脸容，轻颤的唇瓣也证明心中狂澜。
楼凌受他大礼，遥遥抬手，夜寒羽起身后冷冷瞥柳无宴一眼，道：“休得搬弄是非，因主君诞生于冥海，少桓君才取‘冥海’为名。”
柳无宴在他冷眼下拉下嘴角，放开楼凌衣袖，单膝跪地，垂首道：“恭迎吾主。”
楼凌淡声道：“起来。”心下盘算，这才站定就得到这么多信息，这群妖比曲洛的属下们靠谱多了，接下来只需要验证自己到底是被神族坑骗还是自愿为之。不可久留，再说更多怕要露馅。
楼凌道：“既然已与你们见过，吾尚有要事，就不久留了。”
夜寒羽薄唇微抿道：“可主君才现身……怎么这样着急……主君是还想在人间界，在人间界寻夫吗？”
柳无宴飞他一记眼刀，对楼凌莞尔道：“主君别理这木鸟，我送您出去。”
柳无宴一路送到殿门口，依依惜别，还做作地挤出几滴泪来，他还想跟，被楼凌冷冷一瞥又缩回殿内。
楼凌一拧身，隐去妖力跃上庑殿。只听柳无宴对夜寒羽道：“主君在世的消息不许传给其他五人。”
夜寒羽低低“唔”过一声，刺他道：“你以为都同你一般脑仁比核桃还小？当初为何凑在一起，大家心中清楚，主君既然还在人间，那你们都是我的情敌。”
情敌？楼凌微微挑眉，难道这群是她曾经蓄养的面首？不可能吧，她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爱好啊……
柳无宴道：“呸，你以为主君能看上你？主君连少昊、蚩尤、玄嚣、刑天都没看在眼里，何况你？”
楼凌舒了口气，果然他们只是过过嘴瘾。
柳无宴继续冷笑：“今日你我便一拍两散，今后夺主君的恩宠就各凭本事……”
话还没说完，就闷哼一声，楼凌挑起唇角，纵跃起伏，身影融入夜色中。
楼凌在夜色中飞掠，一边思量。刚才殿中二妖她都不一定能应对，还有闻曳兮和崔翯跟另外还有三个，他们的目的好像是复活自己？但是有待考证，她如今妖力不复，不能轻易让他们知晓。仙岛三仙来意不明，与她姑且能称作盟友的竟不过曲洛一人。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曲洛话本子看过无数，第一次有了当主角的心情，虽然好像性别站错了。
楼凌推窗而入的时候他长松一口气。
楼凌见他严阵以待的模样，不由笑道：“怎么，担心我出事？”
曲洛眼睛晶亮，笑入眼底。
楼凌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还有其他想法？”她凑到他颊边，呵气如兰。曲洛撑直背脊，没回话，默认。
楼凌睨他一眼，朝塌上歪歪倚靠，也没多思量就将从二妖那里得到的信息和她的猜测尽数说出。
曲洛听得瞠目结舌，许久才讷讷出声：“你是说，那冥海‘羽皇’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