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凌摇头自嘲道：“说实话，我并不记得如何成了他们‘主君’，又是如何统领他们，与他们关系如何也全不记得，但看他们逆天也要复活我，说不定我也是极得民心呢。”
曲洛大张着嘴，好半晌才讷讷道：“护天神女是你，冥海羽皇也是你？人间界是没有别的神族和妖魔了吗？”
楼凌撇嘴，飒然笑笑：“莫胡说，那时的人间界神魔众多。”
自然不用她再多赘述，曲洛自小听过的传闻故事就足够说服自己。可他仍然打趣道：“那怎么这么巧的事情就落你身上了。”
楼凌不理他玩笑话，面色渐转冷凝：“看冥海这几位祭司行事，我却不能完全放下心来。如今我的妖力不过全盛时两成，今日好在赌赢了，否则在场的两位——钦原和蛊雕，任一我都未必能力敌，何况之前他们言语间提及过还有另外三位，我已知其中之一，是叫‘少桓君’，应当是他们几人的头领。”
阑槛勾窗大开，银月如霜，街巷静谧。楼凌心头微微恍惚，唇角微弯，漾出轻浅苦笑。曲洛刻意抬眸与她目光相对，她身周晕散朦胧月光，霎瞬间仿佛收拢一束，尽数敛在她身上。清冷月色里她只是静静坐着，神色间少有显露出些许倦怠。
曲洛不懂，明明他们已经慢慢触到真相，下面该如何行事再清晰不过，女妖这又是怎么了？
“楼凌？”他放轻声音唤她，心口却如悬起一根弦，慢慢扯紧。
她迷离的目光一凝，沉黑眸子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下意识应声。
曲洛分明没有饮酒，却几乎要醉在此刻月下光景中，在她渐转困惑的疑问眸光里，他缓缓回神道：“不过一夜间就查明这么多消息，你为何不开心？”
楼凌双眼微阖，轻轻叹息：“我在想我从前是怎样想的，既愿意与神族通力合作，自当是全然信任他们。可柳无宴却道说我被神族所骗，分出一身妖力却遭背叛，那算下来可真是天大的仇怨。”
曲洛心念电转，幽幽一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就把这麻烦的冥海七位妖族交给仙岛三位去头疼、制衡可好？”
楼凌明他心意，知道他想引两边互相制衡，面上不由绽出笑意来：“你倒是个会为属下‘着想’的好主上。”
曲洛道：“这就是我比你想得开之处，那李素微害我在先，每每想起我这十几年折胳膊、断腿的苦楚，就总能狠下心来。”
见楼凌被他逗得挑唇微笑，曲洛便继续道：“你若是试过被人背着走在官道上都能被冲出来的野猪撞飞，那可是人来人往的官道，野猪，只撞飞我一人，就会觉得再离谱不过的事情也是正常的事。”
楼凌眸中蓄满笑意，曲洛又道：“所以，若是查明神族曾经骗你，咱们便想法子让老骗子他们吐出神族去向，再去与他们讨个说法。若是看破妖族敢哄你，咱们之前揍得两个算是添头，再把余下五个也揍他一个遍。
什么神女、主君，不过是他们安来束缚你的虚名罢了，你分海时，斩龙时……”
他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喉结滚动，顿了顿才又说：“跳……跳……舞……咳，招雪掩日时，难道都是为了做好什么神女什么妖皇吗？”
见楼凌微微摇头，他才又道：“所以大人，行你觉得对的事情，管他们的死活做什么，享受畅快缺德人生才是正道。”
楼凌掩嘴，笑得头上钗环颤颤：“你从哪里悟出这些歪理邪说？”
见她重又开怀，曲洛心道：“看你不悦刚想出来逗你的。”
口中却说：“别看我不过一介凡人，我们凡人也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样的谚语的。”
他意在转移话题，此时才凝神细细回顾楼凌之前说的与柳无宴和夜寒羽的对话，倏忽福至心灵，猛然间一拍大腿，喜道：“我知道你妖身是什么了！”
楼凌抬眸看他，曲洛欣然道：“他们叫你主君，蛊雕说‘主君诞生于冥海’。”
他坐直身体，语调都扬高几分，是掩不住的兴奋语气：“所以初见那日你用发丝凝出给我的信物是一支翎羽。你自海中来，与石矩大战时叠浪难伤，又可吞风御水，食清气也可，但尤喜食龙！”
“你那日对我说维持人形所耗妖力最少，我虽不懂妖族，但怎么会有妖族人身时妖力消耗最少，定然是妖身峨峨，如此全对上了。”他拊掌笑道。
不过妖身而已，待她收回妖力自然能化回，有什么好猜。楼凌不忍看他这副傻样，但他眸中神光璀璨，又叫她移不开眼。
他笑得愈发灿灿：“记载中说‘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原来是这个‘冥海’！‘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楼凌，原来你的原身是鲲鹏！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传说呢！”
楼凌含笑的秋水眼瞳映着月光，里面有他的影子一晃一晃，他忆起她的玩笑话“我是什么有什么要紧”。
心口那根上紧的弦铮然绷断，他霍地站起，扣住她细白的手腕莽撞地带她入怀，笨拙的从她唇角细细吻起，又啄吻她鲜艳的唇瓣。
楼凌抬起微凉的手勾住他脖颈，他顺势伸手环住她纤细的腰，她灵巧濡湿的舌尖舔过他干涩的唇，探得更深。适才的烟花犹如在他脑中轰然炸开，刹那甜冽让他脑海空茫，一时怔住，楼凌不满地轻哼一声，是他从未听过的娇娆柔软，他像是从这一声中倏然间捉到一丝诀窍，吮吸轻咬，一分一分掠夺她的气息，直至气息相融、交缠。楼凌半张开眼，她知道自己现在目光迷离，可眼前少年也没好到哪里去，面色比醉酒更酡红，由眼尾一直烧到耳根。
她腰身微摆，带着他朝身后塌上倒去，忽又想起他如今不过生魂，只得硬生生在空中扭了个身，将他抵在身下，双手撑住塌沿。
曲洛仍沉湎于那个绵长的吻，手还虚环在她的腰上，乍然分开，只半阖着眼眼波盈盈觑她，她面染芙蓉色，连玉颈都泛着淡淡的粉，靠得这样近，呼吸间都是她透骨的冷香。楼凌老脸微红，活过几万年的大妖魔，不过跟个小子亲热一下，又有什么好害臊的，再说他还是自己的……她脑中第一个蹦出唬骗凌剑辞时的那个词，先把自己骇住，怎么忽然之间就把他当做“夫君”了。
她轻咳一声，嗓音是自己都未想到的沙哑：“我先回去休息了。”全然忘了一早对他说过她是妖身不必休息，转身提裙就跑。
曲洛目光随她裙裾隐入门扉，略略停驻，才又缓缓收回，唇舌间甘冽仍在，楼凌这样待他，应该还算是喜欢他的吧？
凌剑辞御剑飞渡，前面流光却也半点不输于他，他几次飞剑试探，都被对方一一化解，对方妖力不弱，这是他唯一能得到的结论，如此一追一逃，剑诀、术法层出不止，一夜间竟然也生生飞出千里。
他待要再加速追，流光骤然停止，反而折身朝他而来。
凌剑辞掐诀将巨剑引在身前，化出九道刃光，冷然注视前方动向。
逃了一夜的妖魔头梳望仙九鬟髻，身着绀色云纹祭服，她轻袍缓带，青色丝履踩在云雾间，正自笑颜靥靥地望着他。她停在他身前十丈，敛衽遥遥一礼，又颔首道：“仙君可是东夷神族后裔？吾名云岚，不知仙君是否听过。”
凌剑辞剑眉微凝，迟疑片刻才道：“您是从前昆仑神族西王母座下青鸾尊使，云岚？”他语气淡淡，也并未收剑回鞘。
云岚笑道：“正是，不过是察觉有神裔气泽，好奇之下才跟上来，仙君一路从东海追到渤海，再打下去也难分高下，也差不多该停下说清楚了吧？”
凌剑辞道：“吾等不知当年云岚尊使堕魔缘由，尊使突然现身，倒是叫吾一时敌友难辨。”
云岚身姿飘摇，又近了三丈，脆声道：“那仙君要如何才能辨清？”
凌剑辞身边拱卫的巨剑一震，已由竖向边为横向，九刃剑光华光霍霍，直指云岚心口。
云岚道：“不若我不闪不避，仙君尽管攻来？我当真只是几千年未见神族，一时好奇而已。”
凌剑辞微微沉吟道：“如此便罢了，尚有要事，先行一步。”说罢微一拱手还剑回鞘，竟转身露出背后空门给她。
云岚抿唇，并未动作。
待凌剑辞飞身遁远后，云岚才舒了口气，她速度见长，真要斗法未必能赢凌剑辞。一时放松间，全没察觉一道似有若无的剑意印在了她的手背。
凌剑辞唇角微弯，朝临海城急速飞掠而去。这位不着急，若她有所图，早晚会自己撞回瓮中来，如今查清冥海的底细和图谋才更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