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沉寂,被浓稠的黑笼罩,李素微指尖点起一簇光,两人站在类似地洞中,身前是漫无边际的水。
李素微沉着脸,捋须道:“师弟,此地殊为诡异。”
凌剑辞啐道:“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刚才那山从当中裂开,把咱们吞了进来。现在满地的臭水。”
说着,他将雪白的靴底朝水中一探,瞬间烧出嗞嗞声响,水声如沸,水面却没有一丝异样。
凌剑辞嫌恶地甩了甩脚,引动指诀打出剑符,片刻后颓然道:“师兄,如今消息传不出去,不知师妹能不能找过来,咱们应是只能自己找出路了。”
李素微摇头道:“凌师弟别急,联系不上咱们,主上会求妖主来救人的。”
凌剑辞已经尝试着驱动飞剑:“主上巴不得你不见。”
李素微嘿嘿两声:“你不觉得逗主上很有趣吗,你看妖主也很喜欢逗他啊。”
凌剑辞冷哼一声:“你多唤两句妖主,看她老人家能否听见来捞我们。”
他两下封住鼻窍,手持印诀分出一缕心识,附在御使的飞剑上朝黑水深处探去。
李素微道:“何苦白费力气。”
“师兄不帮忙就安静等会儿。”
“实在是我帮忙也没什么有用,咱俩又不是掉进幻境,”他懒懒打了个哈欠,“这是相柳体内啊,自成一界,你试试能不能捅开条生路。”
“相柳体内?!相柳不是被镇在昆仑北?”
李素微没答,挽起衣袖,虚空中八卦转圜,凌剑辞松了口气:“师兄在卜算生门?”
“算算主上能不能来找我们。”
“师兄别开玩笑了。”凌剑辞感觉俯着的飞剑在缓缓下沉,几乎要沉入水中。
“凌师弟,休息休息,这等上古巨妖,刚才说不准都只是随口呼吸一下,咱俩就算能对付也是九死一生。”
李素微边说边冷眼看着空中八卦轮转,最终定格。
“跟那位的妖力封印有关?”凌剑辞问。
“怕是不在这处。相柳九首,此为其一。这个头对应九曜中的计都,设下封印的神族再蠢,也不该把妖主的封印落在这里,若是我来设,应落在岁星或太白。”李素微叹气,手指拨动八卦转盘。
“师兄,慎言。”凌剑辞回头瞥他一眼,越发觉得飞剑不得掌控,像是被什么吸住,直直下坠。
李素微手中卦象忽地又定住。
李素微笑道:“师弟,别费力气了,主上来了。”
凌剑辞龇牙咧嘴:“不是我要费力气,实在是飞剑不知被什么吸住,唤不回来,看来需得出动真身。”
“沉不住气,败事有余。”李素微边骂边手捏法诀,双足踏上水面,漫步在嗞嗞声里。
“控好剑,等我回来。”李素微涉水而去,声音从深处远远传来。
凌剑辞没了他骚扰,终于耳根清净,却又放心不下。在他们三人中,李素微算是不长于战斗的,但他并没见过自己这位师兄全力施为,他总是能混就混,倒是跟这一世刚见面时的主上有些相似。
从孩提时起,李素微就在六爻八卦上有惊人的天赋,性子更是端正。那时候就被选为留在人间界的领袖。神君离去时留下的谶言几处语焉不详需要印证。事关妖主,即便神族也不能算尽天机,为了找到主上,李素微流连人间界,维护修改着少昊神君的留言,也跟着见惯人间生离死别。
不知何时起,他就不再用术法维持身为神族后裔的俊朗外貌,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凡人更相信看上去仙风道骨的卜算者,蓄个胡须显得老,老就是活得久,活得久就是积累丰富,非常可靠"。
然后凌剑辞就跟着把发色变成了白色,虽然鹤发童颜招人回眸,但绝世剑仙,就是要这样吸人眼球。
澄澜一度觉得他们俩疯了,起码李素微是真的疯了。他每次离开仙岛就是几百年,要不是命魂灯不灭,凌剑辞和澄澜都不知道他的生死安危。也不知道他是因何变成这幅混不吝的样子。
凌剑辞苦笑一声,明明应该谨守心神,却忽然因为师兄陡然变回最初的样子而分心,可李素微方才回眸的一瞥,太像他第一次离开仙岛时交代他维护基业、保护师妹的样子。
总不能是诀别吧。
凌剑辞心中猛地生起不好的预感,那两次的卦象到底预示着什么?!
李素微路过一丛丛有他四人高的嶙峋骨刺,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相柳的牙齿。水面摇晃,波浪从他脚下层层荡开,手中微光映照身周不足三尺,黑水深不见底。李素微面颊绷紧,分手去拨卦盘,轮转生灭,又生出新的卦象来。
东南。
他抬头辨了辨方向,涉水而前,细细碎碎的响声不绝于耳。
凌剑辞忽地听见传讯剑的声响,主上察觉了?他给出的传讯剑没有预警效果,只能等他身死才会断开。
凌剑辞拿出传讯剑,将他与李素微陷落的事情简单诉说。果然消息传不出去,只能听见曲洛那边断断续续的声音,料想应是也到了十万大山,他心中骇然,他与李素微被囚在这里不过一个时辰,这还是在妖主实力未复的时候,他知妖主身具空间威能,那她全盛时是不是能一步登天。
风势骤止,高天密云聚合,楼凌面含薄怒,凤眼斜挑,冷冷扫视身下山峦。
曲洛奉上手中传讯剑:“你看能不能用这个定位到他们?”
楼凌没接,骤然举手掰断了曲洛递来的小剑。
曲洛一怔:“你这是……”
变化陡生,他忽见一缕炽烈如日光的光辉自短剑处缓缓逸出,朝西方激射。楼凌挽住他手紧追着辉光。
“凌仙君留下的气息?此地看来果然大大不妥啊。”风声过耳,似在呜咽。
“镇着添麻烦的恶畜,”楼凌淡声说,“本来气息相近我感受不到,掀了几座山后才隐约察觉到不对。”
“什么不对。”
倏然,行进间的罡风吹得他的脸都跟着变形,几乎不能呼吸。他勉力吸气,险些被恶臭熏得呕吐,他连忙按按楼凌的手,这种不对不需要让他自己试,他不该多嘴问。
辉光好似飞到尽头,扎进一处险峻山头。
楼凌拉着曲洛缓缓悬停半空。
“凌仙君他们被压在了山下面?”
“你看这山像什么?”
“山还能像什么?
楼凌伸手拂过他的眼眸,他乖顺地任她轻抚,眼睛却下意识眨了眨,如羽长睫扫得她手心发痒。
楼凌撤手曲洛扬眸,目光所及,像能越过千里。眼前显现细密的雷纹星曜,丝丝缕缕阴沉的黑气弥漫。
曲洛嘴唇翕动:“云岚是不是搞错了,这里看起来比我们村祖坟还邪门啊。”想起初到时阴雾蔽空,不见日月,饶是他不懂风水也知道此地大凶。
楼凌修长的手指轻点,指着遥遥远方,一连点了八处山头,肃声问:“可看见了?”
曲洛点头,那八处亦能看见雷纹星曜,底色不同罢了。
“对应九曜?”他略一思量,脱口道。
楼凌沉声道:“再看。”
她点出的地方黑雾浓稠,如有实质,交缠如网。
楼凌既然要他再看,就说明这些地方有什么联系,他凝神再望,这几处相隔甚远,能有什么联系?他的脑中勾勒山岳走向,惊奇地发现这九座山岳奇峻高耸,尤为醒目,被黑气勾连,汇聚于当中一点。
“像是连着的?像是九条山脉绵延汇聚于中心一点。”
“蛇身九首,是相柳啊,”楼凌的声音低哑,融在风里,“竟然被镇在这里。”
“相柳?!”曲洛闻言骇然抬头,九头蛇身的洪荒怪物,他当然听过。
“凌仙君他们被吞了进去?!应该还有救吧……”他不确定地询问楼凌。
楼凌眸光沉沉:“传讯剑未断,当然有救,只是要怎么救。”以她的眼力不难看出相柳被镇压阵中,可她向来喜欢简单的破阵方法,但如果打破封印,相柳重临人间界,以她现在的妖力,到底孰胜孰败怕是两说。
楼凌目光寒凉,从身前山峰上扫过,仿佛在估量打穿这条蛇颈的可能。
曲洛喉头滚动,问道:“所以现在是遇到了很棘手的问题?”
楼凌拧眉,声音好像结了冰:“没想好是生拆整个阵还是先拆它一条颈。”
“这……非得惊动它吗?”曲洛问,“能不能打打商量,它能说人话不?”
楼凌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他现在意识被封,说不得人话,没得谈。要么杀了他,要么被他杀。还不知他是被谁镇压在这里的。”
她伸手点出汇聚的那点:“那里可能有阵法,如果我折断他的头颅找到它体内空间运行的规律,一定能够救出凌剑辞他们。但是有可能会影响阵法运行,不知他会不会因此脱困。”
“你打不过他?”她霎瞬间的迟疑被曲洛捕捉。
“从前肯定可以,现在不知道。”
“如果造成了影响,那你觉得他要多久脱困?”
“短则不逾百年,长则三百年?”楼凌声音中也带着不确定。
曲洛长松口气,笑出声来:“那打就是!我又活不到百年后。”
氛围不再那么紧绷,曲洛咬牙又道:“楼凌,若是十万大山就有你的妖力封印,拿到这个再找到下一个怕是用不到百年。或者等救出李仙君他们,让帮忙参谋参谋能不能用其他方法再列大阵,总也用不到千年吧。”
黑气猛地一滞,继而向山头聚集。
曲洛目光带了问询,低声问:“它该不是听见了咱们密谋,想先下手为强吧?!”